夜幕降臨,村子裡鬧騰了一陣子。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王鐵軍死有餘辜,想幫張桂花隐瞞,但警察終究還是來了。
張桂花被帶走前,匆匆來到陳菊萍家,掏出身上僅有的兩百多塊錢,懇求陳菊萍幫忙照顧她的一雙兒女幾天。
隔壁,張桂花跪在地上,淚如雨下,苦苦哀求。陳菊萍夫婦連忙拉她起來,自己也跟着抹淚。
哭聲透過牆壁傳來,陸易安的耳朵緊貼着牆,仿佛要聽出些什麼。
“桂花阿姨是要去哪嗎?”陸易安自言自語道,“那水生哥哥和水珠姐姐也要跟着她走嗎?”
陸易甯也被吵醒了,她現在的日子實在是難熬。吃得單調,看的景象也單調,每天隻能通過家門口的動靜來判斷出了什麼大事。
唯一的樂趣就是看陸易安怎麼搞壞事,然後被老媽打。可偏偏因為她的出現,這丫頭這段時間消停了不少,硬是沒被打過一次。
其實王家出了這事,倒也不全是壞事。
張桂花被警察抓走,但念在她有一雙兒女,不能沒人照顧,或許是法外開恩,又或許是公職人員執法有溫度,隻被拘留了半個月就被放回來了。
而王鐵軍,被一張破草席裹着,草草地入了土。
這個結果隻有陸易甯知道,偏偏她現在還不能說話。
村裡的人們紛紛向警察求情,列出王鐵軍做的一系列混賬事,希望警察從輕處理。
張桂花還是被帶走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大人們聚在一起,聊了半個小時就散了。
各回各家。
陸易安被鎖在裡屋,直到陸平開門,想看看兩個女兒睡着了沒有,小丫頭才找着機會溜出來。
“媽媽,桂花阿姨是要去哪嗎?”
劉秀珍走進屋,還沒坐下,女兒就竄出來問。
“你還沒睡覺啊?”劉秀珍打心底服了女兒的八卦勁。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陸易安着急地問:“媽媽,桂花阿姨要帶水生哥哥和水珠姐姐去哪啊?”
“不回,你桂花阿姨有點事,水珠姐姐和水生哥哥在菊萍嬢嬢家裡。”
小夥伴就住在隔壁,陸易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撒開腳丫子正要跑出門,幸虧陸平反應快,一把揪住她,“現在不要去,大晚上的,人家要睡覺了。”
“媽媽,那我明天晚上能去菊萍嬢嬢家,找花梅姐姐、水珠姐姐、水生哥哥一塊睡覺嗎?”
“你敢!你花梅姐姐要上學,别去打擾人家。”
陸易安被放下來,“那叫水生哥哥和水珠姐姐來我們家睡覺?”
劉秀珍将她的辮子解開,用梳子梳散,“好啊,那你去睡床底下,給哥哥姐姐騰地方。實在不行,去雞籠跟雞睡。”
*
第二天一早,陸易安就跑到隔壁去找王水生和王水珠。
經曆了這種事,兩個小孩雖然不怎麼懂,但父親由癫狂變成死寂的場景他們曆曆在目。
不懂得死亡,但懂得害怕。
早上吃面時,無論陸易安怎麼說怎麼笑,除了王水珠陪着她笑以外,王水生一直沉默不語。
陳菊萍見狀,摸了摸王水生的頭,又拿了三塊錢給陸易安,“安安,哥哥姐姐不舒服,待會吃完面條,你帶他們去安奶奶家買點糖吃好不好?”
“好的,嬢嬢。”陸易安收了錢,見王水生不吃面,順帶把他的面條吃了半碗。
劉秀珍去喊陸易安回家吃早飯時,她的嘴巴邊上全是油湯印子。
一早上,在陸易安和其他小夥伴的陪伴下,從村頭玩到村尾,該吃的吃,該喝的喝,王水生總算開始笑了。
但陸易安卻該哭了。
中午,女人們又湊在一塊說昨晚的事。
劉秀珍擺好木凳,放上竹篩,開始給村裡的女人做襯衫。
上周上街時,陸平給她買了一個熨鬥用來熨衣服。一下子,成品的質量提了上去,又接了幾個做上衣的單子。
女人們在太陽底下一邊聊,一邊唏噓。
陸易甯的床停放在門邊,聽了很多八卦。
女人們将自己知道的各種類似的案例說了出來。
有丈夫因為妻子生不出兒子,聽老爹老媽的話打死妻子的,有女人夥同情夫謀殺親夫的,還有禽獸公公虐殺兒媳的……
内容五花八門。
待人群散去,一個一臉絡腮胡的男人登上了家門。
陸易甯看着他,心想陸易安這兩天的日子不好過了。
男人是賣小籠包的,今天是來讨債的。
一個多月來,陸易安在他家已經賒了八屜小籠包,七個肉包子,三個糖包,兩個豆沙包。
他特意湊個整,才在今天登門。
合計二十一。
陸易甯看母親和和氣氣地陪着笑,将陸易安的“工程款”補齊,待男人走後,臉瞬間黑得賽李逵。
“陸易安!”
劉秀珍在家裡罵了很久,把陸易安的罪孽數得清清楚楚,這死孩子平日裡騙别人的零食吃已經夠了,什麼時候學會賒東西了?而且,昨天居然敢說髒話罵她舅舅!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想到昨天她吃了那麼多零食,積食,劉秀珍已經猜到了這死丫頭去賒賬的店鋪不止一家。
劉秀珍越想越氣,關上門去拿門後的燒火棍,燒火棍已經不見蹤影。
“趙倩,幫我看一下我家陸七七。”劉秀珍在門口掃了一圈,沒找到趁手的工具。
趙倩走出屋,見劉秀珍嘴裡念念叨叨的,還以為出什麼事兒了,“你去哪啊?”
“去找我家陸安安。”
劉秀珍幹脆進屋,拿上了高粱杆做的掃把。
一路找過去,走到雜貨鋪問了陳文才,陳文才說半個小時前才看見陸易安跟别的孩子在路口水管那裡用手接水喝。
而且,在雜貨鋪,她又打聽到了一件事。
陸易安在雜貨鋪,居然也能賒賬。
劉秀珍氣得要命,幹脆拐了一個彎,往路口左邊走,去安老太的零食鋪。
安老太太看劉秀珍風風火火地來,還以為出什麼事了。
“姨,我家陸安安是不是在你這賒過賬。”劉秀珍是帶着錢來的,“你說,我來付。”
“沒有。”安老太太壓根不知道陸平和她的約定劉秀珍不知道,随随便便就抖出來,“是他爸爸說,她可以在我這拿零食吃,一個月記付一次賬。”
劉秀珍啊了一聲,居然還有陸老三的事?
安老太太還安慰道,“她爸爸每個月都來我這結賬的,你也不用太擔心她吃白食。”
想到陸平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劉秀珍幹脆掏出錢來,“姨,你說一下她這個月吃了多少,我今天一塊結了。”
安老太太雖然見情況不對,但劉秀珍都說了,她也不好說什麼。
“一共五十塊。”
安老太太拿出賬本,特意抹了一塊二毛錢的零頭。
劉秀珍明顯低估了女兒的消費能力,她一共就帶了三十多塊出門。
沒辦法,又隻好回家去拿錢。
此時的陸易安剛跟着王水生王水珠兩兄妹從村尾的小夥伴家裡玩回來,路過陳記雜貨鋪時,陳文才嫌事不夠大,看見陸易安就通風報信,“安安,你快回家去,你媽媽剛才提着掃帚到處找你!”
陸易安一聽,大事不好!
這時候回家幹嘛,上趕着被揍嗎?
家是不能回了!
陸易安哭兮兮地向王水生求助,“水生哥哥,我媽媽又要打我了,怎麼辦?”
“那先去我家躲一會兒?”王水生提議道。
三個小時過去,劉秀珍到處找也沒找到陸易安。
剛開始氣得要命,要把她揪出來狠狠地打一頓。
但已經找了幾個小時了,都沒看見女兒。
劉秀珍心裡開始慌了。
女兒喜歡到處玩,因為煤礦村裡的人都認識她,以前隻要想找她,随便問一個路人都知道去處。
久而久之,她就心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