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仙才不管錢不錢的,她守着這三間瓦房過了大半輩子。她生了四個孩子,平日裡誰也不管她,一說拆遷,幾年沒回家過年的大兒子今年從外省回來了,小兒子也特意請了一天假不去挖煤,專門惦記着她這三間屋子。
“為了挖煤,你們地也不給我種,現在還要拆我的房子!”李鳳仙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邊哭邊咒罵,“你們這群狗娘養的東西,我要到上面告你們。告你們霸占我的土地,拆我的房子!”
拆遷和煤礦征地是兩碼事,李鳳仙卻固執地将二者混為一談。
量地的人被罵了很久,巴不得趕緊量完,做好标記趕緊撤。
李鳳仙的大兒子用力拉住李她的胳膊,深怕她去打人家拆遷隊的人,“媽,這不是一碼事,再說了,人家拆房子會給你錢還給市裡的房,又不是白白給别人拆着玩。”
“我不管,我不拆,就算有錢也落不到我頭上。你們現在量了也不算數,等拆的那天我就守在這,誰敢動我的房子一磚一瓦,我死給他看!”
“唉,有的人巴不得得拆遷趕緊搬去好的地方,她還瞧不上。”趙倩摟住劉秀珍的胳膊,站的地方地勢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李鳳仙撒潑的全過程,“可惜了,這好事沒落我頭上。”
“其實她也舍不得吧。”劉秀珍想到過年的時候,李老太婆家分豬肉的場景,不免打了個寒顫,放低聲音猜測道:“而且,你看,今年過年前幾天,她家殺豬的時候,她養了一整年的肥豬,大兒子和小兒子還有另外兩個女兒一來,分來分去,肉好的地方全分走了。她就得個豬頭,兩隻豬腳還有豬下水。連分塊肉都分不到,更别提煤礦征地和這次拆遷的錢了。”
“切,活該。這老太婆每次看見你家陸安安和陸七七都要故意貶低你沒生兒子,這下好了,她兒子多,孫子也多,一天天專門給兒子帶孫子,到最後連屁都撈不到。”
“别這樣說。”劉秀珍說:“我們看起來她可憐,說不定她覺得很開心呢。”
“反正拆遷這碗送到面前的肉我是吃不上了。”趙倩頭搭在劉秀珍的肩膀上,“姐,你一定要抓穩了。”
本來已經定好了要裝修房子的事,結果老家的一通電話打來,把趙倩的計劃全部打亂。
“我家也不消停。”劉秀珍雙手插兜,被風吹得縮了縮脖子,“你哥本來就不想貪人家的地盤,别說你爸媽了,你哥他爸他媽也是這樣,這幾天天天往這打電話,一會說是又被他大兒子和兒媳婦虐待了,一會又說老爺子上坡,腿摔斷了,總之就是想喊你哥回去。陸老三那人本來就想回家,這下,别說過段時間你家搬走了,我家可能也要搬。”
*
鄭煦手裡拿着一盒餅幹,自從趙倩将他送到家裡來時,陸易安就瞄準了這盒餅幹。
伸手要,人不給,那好,隻能靠嘴了。
陸易安按下鄭煦的肩膀,鄭煦穩穩當當地坐在小闆凳上,吃着餅幹的同時,一邊等着個大眼睛看她,預防她搶自己的餅幹吃。
“鄭陽陽,你懂得什麼叫分享嗎?”陸易安抱着小手,一本正經的,即将開始胡說八道。
陸易甯安靜地坐在鄭煦旁邊,看陸易安又要怎麼騙人。
“不知道呀。”鄭煦傻乎乎地搖頭。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叫老變婆的故事。”陸易安豎起食指問:“你知道老變婆嗎?”
鄭煦接着搖頭。
“以前,在我們這裡,有個老奶奶帶着她的孫子孫女去趕集。路上,老奶奶想尿尿,所以将她的孫子孫女放在路邊,去土坎旁邊尿尿,結果尿尿的時候,突然,一個披着頭發的老太婆沖過來,一口把她給吃了。老太婆很吓人,長指甲,黑牙齒,說話時因為嘴巴裡在吃人的手指頭,咯吱咯吱的。這個就是老變婆。”
陸易甯扭頭看了鄭煦睜得大大的眼睛,這傻孩子話都不會說多少,能聽得懂嗎?
“你聽得懂嗎?”陸易甯問。
鄭煦搖頭,嘴裡卻說,“吓人。”
這大概就是不明覺厲吧。
陸易安繪聲繪色,外加肢體語言描述,“老變婆吃完奶奶後,變成了奶奶的模樣,走到孫子和孫女身邊。然後,她給男孩子變出一包餅幹。”陸易安的視線落到鄭煦的餅幹上,“女孩子手上什麼都沒有。老變婆讓他分給姐姐幾塊,小男孩不肯,把餅幹全吃了。後來,老變婆哈哈哈哈哈地笑,一口就把小男孩吃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鄭煦哆嗦着問:“為什麼?”
陸易甯擰着眉頭聽完,這傻孩子聽都聽不懂,卻很捧場。
“因為,吃了餅幹的孩子肉甜,老變婆剛吃他奶奶的肉,覺得不好吃,所以才拿餅幹給他吃,他吃完餅幹,肉變甜了,才好吃。”陸易安說:“所以,你要自己吃完獨食,等肉變甜了,讓老變婆來吃你嗎?”
陸易甯:這故事是這樣的嗎?
“哇!我不要!”鄭煦張着嘴大哭,“我奶奶才沒被吃。”
陸易甯:你哪來的奶奶?
劉秀珍和趙倩回來時,鄭煦手中的餅幹已經轉移至陸易安手裡,沒了一大半。
“媽媽,我不要被老變婆吃!”鄭煦哭着去找趙倩抱。
劉秀珍一眼就看出來發生了什麼事,從門後拿出燒火棍,“陸安安,你又給老子騙人,老子今天不讓你變成骨頭渣渣老子和你姓。”
“我上次買小籠包也分給他了,他連兩塊餅幹都不分給我,小氣鬼。”陸易安把餅幹放在地上,立馬跑到裡屋把門關上。
“姐,你别打她了,這盒餅幹本來就是我拿來讓他們幾個分着吃的。”趙倩抱着孩子走進來。
房門被劉秀珍撞開,雖然有趙倩拉着,陸安安還是被揍了一頓,屋裡又出來一陣哭聲。
快要停下來的男低音與突然爆發的女高音二重唱。
陸易甯将餅幹撿起來,還給鄭煦,“别哭了,吃餅幹肉不會變甜,也沒有老變婆。”
鄭煦拿着餅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劉秀珍教訓完孩子,拿了兩根香蕉,才将鄭煦哄好。
*
半夜十二點,家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外面飄着雨,劉秀珍打開門時,幾個推着一輛鬥車走過來,陸平則是躺在鬥車裡,右腳的褲腿從腳踝到膝蓋被喇了一個大口子,上面全是血,周邊的皮膚裸露在外面,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被砸的,青一塊紫一塊的。
陸易甯跟着母親一塊出門,劉秀珍看見這一幕,差點吓暈過去。
陸平咬着牙,渾身打哆嗦,“就是有個地方塌了,被……被砸了一下,沒事。”
“什麼沒事?”劉秀珍連忙将門打開到最大程度,“都砸成這樣了。”
鄭煦将陸平推到家門口,“姐,你趕緊給哥收拾一點幹淨的衣服,我們跟着送他去醫院。”
陸易甯見狀,忍不住轉身靠在門上哭起來。
她下午在父親去上班時再三交代他多留意周邊的情況,就是怕他的腿受傷,到頭來還是發生了。
上一世父親因為腳傷還沒好就下井,所以出了意外,去拉裝煤的鬥車時,因為腳傷,速度慢,鬥車掉下來時反應不及,另一個工人去拉他,反而一塊被鬥車砸中。
“七七,爸爸沒事,爸爸不痛。”陸平看見女兒哭,連忙安慰女兒。
陸易甯被劉秀珍帶到裡屋關着,劉秀珍收拾了幾套衣服裝起來,走到門口,“我跟你們去。”
趙倩手頂着雨跑過來,“姐,你就讓鄭松跟着去,這件事礦裡不會不負責的。”
陸平說:“你别去了。”
領班看見劉秀珍的肚子,說:“妹子,這事礦裡面會負責醫的,你不方便的話,還是别去了。等明天天亮,我們保證把他送回來。”
陸平咬着牙說,“聽他們的。”
加上趙倩也跟着勸,最後,陸平被三個男人一塊送去了醫院。
“實在不行,明天我替你去看。”趙倩說:“你現在的肚子,實在不方便啊。”
劉秀珍站在門口,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其實趙倩說得也對,這段時間街上不知道怎麼了,查得非常緊,她已經兩個多月沒敢帶着孩子上街了,要買什麼都是請人或者是陸平去買。
那幫人指不定過不久就要跑到煤礦上來查了。自己懷着孩子,要是被帶走,陸平又去了醫院,家裡的兩個小孩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