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了一架後,陸平和劉秀珍各自替對方反省錯誤。
劉秀珍從雞圈旁邊翻出那件藏了許久的西裝,洗了一遍又一遍,等到沾上的雞屎味徹底消失才罷休。可西裝的背面偏偏烙了兩個手指頭大小的洞,劉秀珍越看越氣,每次補洞時,都要瞪陸平幾眼,順帶罵上幾句。
休息日,陸平正陪着陸易安和陸易甯在地上玩抓石子兒,劉秀珍又拿出那件衣服開始補。
“陸老三,你但凡正常點,你兩個女兒早就住上大房子了。這衣服質量多好,我費了多大勁才做出來的……”劉秀珍一邊補一邊念叨。
“你媽就是故意的。”陸平在屋外壓低聲音,對兩個女兒嘀咕,“這衣服她一個小時就能補好,結果拖了一個星期,擺明了找機會罵我。”
“媽媽,爸爸說你壞話!”陸易安眼看陸平快把一半的石子兒抓走了,眼珠一轉,立馬搬救兵。
“你還敢說?這衣服我做了一個多月,一針一線縫的,我還說不得了?”劉秀珍越說越氣,“真想拿針紮你腦殼,看看你腦子裡裝的什麼,怎麼長的?跟個傻子似的。”
“怎麼長的?肉長的呗。”陸平扔下手裡的石子,一把抱起陸易甯,跟插秧似的,直勾勾立到劉秀珍面前,“你說我傻,傻子能生出這麼聰明的女兒?”
上次吵完架,陸平躺在床上認真複盤了一個多小時,得出了一個讓他樂得合不攏嘴的結論——他生了個天才,一個記憶力超群、語言表達能力爆表的天才。
二女兒的聰明勁兒,甚至已經超過了大女兒。那些他都記不清的事,女兒卻記得一清二楚,雖然才兩歲,但已經能完整地描述出來。
陸易甯知道自己被父親寄予厚望,這一周父親已經在為她存讀清華北大的學費了,截止目前,存款五十六塊,外加之前買的五十塊。
陸平得意洋洋地說:“來,給你媽媽背個古詩聽聽。”
劉秀珍看他那嬉皮笑臉的樣子,火氣蹭蹭往上冒,“你腦殼真的有毛病,天天在家教她‘床前明月光’,誰不會啊?鄭陽陽也會!要不是趙倩一家上街了,鄭陽陽立馬就能跑來背給你聽。”
“我還會背别的。”陸易甯朝陸平挑了挑眉,終于有機會顯擺一下了。
陸平眼前一亮,“背來聽聽。”
陸易甯口齒清晰,一字一頓:“《山村詠懷》。”
作者是誰?不重要,反正她背得溜。
“一去二三裡,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背得那叫一個流利。
“厲害厲害!”陸平拍手叫好。劉秀珍也跟着鼓掌,“你從哪兒學的?”
陸易甯想了想,“跟花梅姐姐學的。”
隔壁的花梅姐已經讀三年級了,這詩應該不是三年級的。不過管它呢,反正零七年零八年的小學語文課本裡肯定有。
劉秀珍放下針線,一臉期待,“還會不會背别的啊?”
陸易甯搖頭,“除了《靜夜思》,沒别的了。”
上一世,她一上來就裝了個大的,三下五除二把秀周芬家讀初一的大女兒的數學作業全做完了,裝模作樣一兩天,初一英語直接考了九十八分,瞬間成了煤礦上的天才少女。
陸平之所以沒回老家,也是因為覺得女兒有天賦,怕老家的教育耽誤了她,想讓她在市裡接受更好的教育。
這一世,陸易甯學乖了,适當地藏拙才是正道。且不說陸易安在門口聽着,要是讓她察覺到自己的聰明智慧,以後上學了,自己肯定得被她當奴隸使喚。
再說了,初高中的學習難度隻會越來越大,現在聰明又如何?與其未來讓父母因為她“泯然衆人”而失望,不如從一開始就别給他們太大期望。
陸易安探出小腦瓜,“你們是不是在背書?”
劉秀珍轉問她,“你會不會背啊?妹妹都會背了。”
陸易安繼續抓石子,“我才不背,讀書一點都不好玩。”
花梅姐姐和她的哥哥天沒亮起床,還要走很久的路才到學校。下午回來就要做作業,多玩一會就要被罵。
上這種學,鬼才覺得好玩。
“誰說的,讀書好玩得很。”陸平故意逗她,“明年我就把你送進學校,去讀書。”
“我不去,我不讀。”
“不讀也得讀。”陸平嘴上說着玩笑話,心裡卻已經打定了主意。
“等你讀完小學,再去讀初中、高中,最後上大學。這樣,以後不到我這個年紀,就能坐辦公室,穿西裝,還不用曬太陽……”陸平說着,眼裡仿佛已經看到了女兒光明的未來。
陸易甯站在一旁,低頭給母親裹線,眼睛卻有些發酸。
幸運的是,哪怕陸易安以後成績不算好,勉強上了個民辦本科,她也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留在上海,過上父親想象中的生活。
劉秀珍忍住笑打斷他,“讀鬼中,你連件衣服都存不住,還扶孩子讀高中?我怕她們讀樹樁樁。”
“不是我吹。”陸平手叉腰,一副憶往昔的神情,“我以前讀小學的時候,就算空了半年沒去,再回去考試,照樣比别人考得高。”
陸易甯心裡默默吐槽:隻是被你爸打回家了而已。
陸平歎了口氣,拉了身後的凳子坐下,“唉,就是爸不答應。我三年級下學期,才偷偷去了一天,他就跑到學校,當着全班人的面,把我打回家放牛。”
這段話父親經常說。陸易甯裹完手裡的線,默默走出去。
那老頭子遭人恨的地方那麼多,父親偏偏隻在這一點和大姑姑的事上埋怨他,這兩道坎,父親一輩子都翻不過去。
劉秀珍安慰道:“你爸誰去學校都要打,除了你哥。你好歹讀了個三年級,我聽你媽說,你姐路過學校,多看一眼,你爸的腳立馬就踢她背上。”
陸易甯腹诽:老媽真是懂得安慰人,用另一個戳心窩子的事來擺平眼前的戳心窩子,一下戳了兩個大窟窿。
陸易安将五個石子推到陸易甯面前,“到你了,我這次翻了三個。”
陸易甯忍不住拆穿,“你騙人,剛才你手背上明明隻有一個。”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陸平一拍大腿,“你得給我點錢。今天我接了個電話,歲程哥打來的,他說他要結婚了,下個月三号。”
“你歲程哥?”劉秀珍想了想,終于記起這個人,“就是陸安安出生時,悄悄喊你出去,給你錢的那個?”
“對,就是他。”
劉秀珍:“他不是在新疆嗎?”
“什麼新疆,他在西藏,但有假,婚事在家裡辦。”陸平解釋。
“那你是托人送份子錢還是親自去?”
“我們結婚和陸安安出生時,他難得在家,都來了。雖然沒進門,但人家心意擺在那兒,我不去能行嗎?”
“也是。他這個年紀,也該結婚了。”劉秀珍點頭,“他應該有三十六了吧?”
劉秀珍記得,結婚那天,有個男人遠遠朝陸平招手,陸平跑了幾百米去接他,他卻不肯來家裡。
“哪有,差不多三十五。”陸平看着外面兩個女兒玩石子兒的場景,若有所思地說:“姐要是還在,差不多也三十三了。”
“該你了,别耍賴哦。”陸易甯蹲下身,背靠着牆,将石子扔到陸易安面前。
陸易安開始抓石子,沒抓好,又耍賴重新抓。陸易甯全當沒看見。
*
年剛過完,勘察隊從村裡走了幾天,拆遷隊也來村裡量地。争取在開春前,将地量好,來年在城裡分配好住處,就可以拆遷。
天氣冷,前幾天一直在下小雨,今天難得放晴,劉秀珍外面随便套了一件陸平的厚外套,挺着肚子也要去看拆遷隊量房子。
路滑,趙倩怕她摔倒,将鄭煦關在陸家,陪着她去湊湊熱鬧。
拆遷隊的人正在量李鳳仙的老房子,李鳳仙不樂意,被兩個兒子拉着,一邊哭一邊罵量地的人。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圍着的人都在勸她,拆了房子能在市裡分上好的,國家還能給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