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弱的光線裡,青磚縫裡那晶瑩的露水冰冷地浸透杜淩淵的粗布衣襟,絲絲涼意順着肌膚蔓延。
杜淩淵在更夫敲響卯時初刻那沉悶的梆子聲前,已悄無聲息地混入西市早起的挑夫隊伍。
挑夫們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
蒸餅攤騰起的白色濃霧,在溫暖的晨光中緩緩飄散,那濃郁的椒鹽香氣撲鼻而來。
他學着腳夫們佝偻脊背的模樣,袖口沾着昨夜蹭到的青苔碎屑,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幽綠的光,觸手還帶着一絲潮濕的滑膩。
江湖客棧那鎏金的匾額在朱雀橋南閃耀着金色的光芒,在微微的晨風中,二樓雕花窗半啟着,一縷縷三七與白芷混煮的藥香悠悠飄出,那氣味帶着一種清苦的甘甜。
杜淩淵喉結滾動,那熟悉的味道讓他的思緒瞬間回到三年前,想起孫家藥廬檐角懸着的銅風鈴,風一吹,叮叮當當的聲響仿佛就在耳邊。
那時孫雲澈替他剜去腐肉,也是這樣清苦的氣息在鼻尖萦繞不去。
孫雲澈,是江湖中孫家藥廬的少東,醫術高明,為人仗義疏财,在江湖中聲望頗高。
他們相識于一場江湖紛争,杜淩淵受傷,是孫雲澈救了他,此後二人結下深厚情誼。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櫃台後的婦人将金算盤撥得噼啪作響,那清脆的聲音在略顯昏暗、潮濕且彌漫着淡淡陳舊氣息的客棧裡回蕩。
她那石榴紅纏枝紋襦裙掃過青磚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耳垂綴着的翡翠墜子随動作輕晃,那一抹翠綠在晨光中格外顯眼,正與杜淩淵腕間褪色的紅綢形成微妙映照。
"尋人。"杜淩淵将三枚開元通寶迅速推過桐木台面,銅錢邊緣特意磨出的鋸齒狀缺口在光線下閃爍着。"孫家少東常在此處收藥材,煩請掌櫃的行個方便。"
老闆娘染着蔻丹的指尖突然按住銅錢,珊瑚戒面在晨光裡泛着血色的光芒。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面色蠟黃的年輕人,目光在他露出袖口半寸的玉佩流蘇上停留片刻,忽而輕笑:"孫公子上月訂的雪蛤還賒着二百兩,小兄弟若肯替他填賬......"
二樓傳來竹簾掀動的脆響,緊接着幾個作苗疆打扮的江湖客魚貫而下,他們的靴子踏在樓闆上,發出沉重的咚咚聲。
杜淩淵借着側身避讓的機會,迅速将袖中藏着的半塊茯苓糕捏碎在掌心,甜膩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混着冷汗,黏膩地滲入指縫。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前世跪在祠堂那夜,嫡母也是這般将貢品碾碎在他發間。
"在下隻有這個。"他扯下頸間銀鎖片,内側"長命百歲"的錾刻紋路已模糊不清,觸手還有些粗糙。
昨夜浸過毒酒的紅綢在腕間無風自動,像條蟄伏的赤練蛇,那微微的顫動似乎帶着一絲詭異的氣息。
老闆娘突然用算盤挑起他下颌,金絲楠木珠子擦過喉結,那冰涼的觸感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俯身時發間金步搖垂下的珍珠串掃過杜淩淵手背,帶着某種蠱惑人心的香,那香氣鑽進他的鼻腔。"聽說杜家三公子昨夜暴斃,今晨城門口懸賞的畫像......"尾音淹沒在門外驟起的馬蹄聲中,巡防營玄色甲胄在雕花窗棂上投下一道道黑影,驚飛檐下兩隻白頸鴉,它們撲騰着翅膀,發出尖銳的叫聲。
杜淩淵瞳孔微縮。
懷中的玉佩突然發燙,那是孫雲澈去年上元節贈他的回禮。
彼時滿城燈火輝煌,映着白衣公子眉心血痣,對方将暖玉貼在他新愈的箭傷處輕歎:"淩淵兄這病根,需用天山雪蓮作引。"
"十日後漕運碼頭。"他猛地攥住老闆娘欲收回的算盤,檀木珠串在兩人掌心硌出紅痕,那疼痛讓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無論孫公子欠多少,杜某雙倍奉上。"
二樓藥香忽然濃烈起來,某個房間傳出搗藥杵撞擊銅臼的規律聲響,那聲音清脆而有節奏。
杜淩淵耳尖微動,那節奏竟與前世在地牢聽到的刑訊暗号分毫不差。
冷汗順着脊梁滑落,涼涼地滑進腰帶,紅綢邊緣的毒藥開始灼燒皮膚,那刺痛感讓他的身體微微抽搐。
老闆娘抽回手時,珊瑚戒指在銀鎖片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那聲音尖銳得讓人耳膜生疼。
她将算盤往身後博古架重重一磕,鎏金鳥籠裡突然撲棱起一隻藍喉歌鸲,它婉轉的啼鳴中混着聲冷笑:"杜公子當我是三歲稚童?"
金絲楠木算盤珠在喉間碾過第三道凹痕時,杜淩淵嗅到了老闆娘袖口溢出的青竹鹽氣息,那氣味清新而獨特。
這種專供禦醫局的藥材,本不該出現在江湖客棧的賬房先生身上。
他垂眸盯着對方翡翠耳墜晃動的頻率,突然發現每當馬蹄聲掠過窗棂,那抹翠色便會朝着西南方位多偏三分。
"掌櫃的既知杜家懸賞,可識得這個?"杜淩淵突然扯開衣領,鎖骨處猙獰的十字疤痕泛着紫绀,那疤痕看起來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