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疤像北疆的蒼鷹。"掌心下的皮膚随着呼吸起伏,仿佛真有什麼猛禽要破體而出,"那夜你偷來雪蛤膏為我療傷,卻被王家人撞見..."
"夠了!"孫雲澈猛地後退,撞翻了晾曬藥草的竹匾。
幾十枚幹枯的曼陀羅花騰空而起,在他蒼白的臉側碎成齑粉,"琅琊王氏百年清譽,豈容你..."
山風突然裹着刺骨寒意襲來,杜淩淵嗅到風中混着鐵鏽味的忍冬香——那是孫雲澈前世自戕時的氣息。
他忽然抓起對方左腕,拇指重重碾過那道蜈蚣狀的疤痕:"建安七年霜降,你在杜家地牢為我擋下淬毒匕首時,血浸透了整幅《藥師經》繡卷。"
孫雲澈瞳孔驟然收縮,腕間舊傷突然灼燒般劇痛。
他記得那個雪夜,自己确實在杜家别院遺失過繡着《藥師經》的帕子,第二日卻在嫡母妝匣裡發現燒剩的殘角。
暮色中傳來白頸鴉的凄鳴,杜淩淵趁機将半枚魚形玉墜按進他掌心:"你總說雙魚佩玉能辨忠奸,那為何此刻它燙得像塊火炭?"
玉墜邊緣的"生當複來歸"刻痕突然泛起血絲,孫雲澈踉跄扶住青石,石面上凝結的夜露映出他眼底翻湧的暗潮。
遠處藥廬傳來搗藥聲,節奏竟與前世地牢拷問時的鐵鍊聲重疊。
"即便你所言非虛..."他忽然攥緊玉墜,尖銳棱角刺破掌心,"孫氏百年基業系于我身,豈能因你一面之詞..."
杜淩淵突然輕笑出聲,笑聲驚飛了竹梢栖息的藍喉歌鸲。
他摘下沾着血漬的竹葉覆在孫雲澈眼上:"聞聞看,是不是你長姐熏嫁衣用的離人香?"
孫雲澈渾身劇震。
竹葉上殘留的詭異甜香,正是三日前他在長姐繡樓聞到的味道。
當時熏籠裡還混着杜家送來的迦南香,嫡母說那是給新嫁娘安神的吉物。
地面忽然傳來細微震顫,藥圃中的七星海棠無風自動。
杜淩淵閃電般扣住孫雲澈的肩膀,将他拽向背光的山岩裂隙:"七步之外,馬蹄踏的是王家家傳的八卦陣步。"
孫雲澈的後背緊貼冰冷岩壁,杜淩淵染血的衣袖掃過他頸側。
這個姿勢讓他想起前世被囚地牢時,對方也是這樣用身體擋住飛來的毒箭。
"你頸後紅痣,"杜淩淵突然貼近他耳畔低語,"每次說謊都會發燙。"濕熱氣息拂過敏感處,驚得孫雲澈手中玉墜差點脫手。
山風驟烈,裹挾着遠處漸近的馬蹄聲席卷而來。
杜淩淵忽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孫雲澈顫抖的唇上:"嘗嘗看,是不是比王氏的煉魂香更毒?"
血腥味在齒間炸開的瞬間,孫雲澈恍惚看見漫天紙錢飛舞。
那是他前世跪在杜淩淵靈柩前燒的往生咒,灰燼裡混着被淚浸透的犀角梳齒。
第一聲馬嘶刺破暮色時,杜淩淵已将染血的素綢塞進他衣襟。
綢布邊緣的挑花繡紋擦過心口,燙得仿佛要烙進皮肉——正是他長姐待嫁衣裳的針腳。
"子時三刻,慈幼堂地窖。"杜淩淵的聲音混入馬蹄轟鳴,"你會看見王氏送給你長姐的聘禮,究竟裹着多少具嬰孩的骸骨。"
孫雲澈想要反駁,喉間卻泛起熟悉的鐵鏽味。
那是前世他吞金自盡時的味道,而此刻杜淩淵指尖正懸在他喉結半寸,像要替他拭去根本不存在的血痕。
二十丈外的山道上,黑衣騎手的輪廓割裂了最後一線天光。
為首者鞍鞯上懸着的青銅鈴,正與王氏祠堂那盞招魂鈴形制相同。
夜風卷着鈴舌撞出空響,驚起藥圃中蟄伏的藍喉歌鸲。
杜淩淵最後看了眼孫雲澈攥緊的玉墜,轉身消失在暴漲的夜霧裡。
他掠過枯竹時故意踏碎半截枝桠,清脆的斷裂聲混入馬蹄轟鳴,仿佛命運齒輪咬合的聲響。
孫雲澈站在原地,掌心的玉墜不知何時已嵌進血肉。
鮮血順着"生當複來歸"的刻痕蜿蜒,漸漸染紅了素綢邊緣的挑花繡紋。
當第一匹黑馬沖破霧障時,他忽然将染血的竹葉按在唇間——
葉脈間殘留的離人香,混着杜淩淵的血,竟與長姐嫁衣熏香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