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鈴铛的震顫撕碎了山谷最後的甯靜。
十二匹黑馬踏着同頻的蹄音破霧而出,鞍鞯上懸着的招魂鈴在月下泛着幽綠磷光。
孫雲澈的劍鋒尚在鞘中嗡鳴,為首騎手已甩出三棱刺直取他咽喉。
素白廣袖翻卷間,青鋒出鞘的寒光驚起三隻藍喉歌鸲,尾羽掃過劍刃時濺起細碎血珠。
"王氏竟舍得動用淬了離人香的暗器?"杜淩淵旋身避開兩柄彎刀,袖中銀針貼着孫雲澈耳際飛過,精準刺入偷襲者腕間命門。
前世王家用這毒香熏染嫁衣,生生将孫家長姐熬成了癡兒——此刻混着血腥氣的幽香漫過鼻尖,竟與記憶深處紅燭泣血的場景重疊。
孫雲澈的劍勢在聽到"離人香"時驟然凝滞,劍脊映出身後人蒼白的側臉。
杜淩淵正徒手捏碎第三個刺客的喉骨,指尖殘留着藥圃泥土的苦香,仿佛方才折斷枯枝時故意沾染的氣息仍在兩人衣袂間萦繞。
"西南七步!"杜淩淵突然暴喝,拽着孫雲澈後撤時袖口被彎刀割裂。
裂帛聲裡露出半截小臂,陳年鞭痕在月光下宛若盤踞的蜈蚣。
孫雲澈的劍尖堪堪抵住地面凸起的青石,碎石飛濺處三道鐵蒺藜破土而出,将追兵的馬蹄絞成血肉碎塊。
杜淩淵的喘息帶着灼傷般的嘶啞。
他知道那片埋着機括的玄武岩本該在三年後被暴雨沖垮,此刻強行觸發陷阱的震顫正沿着脊柱啃噬髒腑。
前世孫雲澈吞金時喉間滾動的血沫仿佛又漫上舌尖,他反手将染血的銀簪插入岩縫,暗紅瑪瑙墜子恰巧卡住即将閉合的捕獸夾。
"你怎知......"孫雲澈的疑問被刀劍相撞聲碾碎。
杜淩淵的指尖正壓在他握劍的虎口,薄繭擦過昨夜才結痂的傷口——那是他私闖慈幼堂地窖時被鐵鎖劃破的,此刻卻成了引導劍勢的标記。
青鋒随着暗勁斜挑,劍風掃落樹梢殘雪的同時,竟精準刺穿了岩壁上懸着鐵索的機簧。
整片山崖發出困獸般的哀鳴。
十八根纏着倒刺的鐵索從霧中暴起,如同被驚醒的巨蟒絞住追兵咽喉。
杜淩淵在崩塌的雪霧裡踉跄半步,後心堪堪擦過飛旋的青銅鈴铛。
那本該貫穿他胸膛的兇器,此刻正釘入孫雲澈身側的古柏,樹皮裂痕間滲出琥珀色樹脂,将招魂鈴上的王氏家紋糊成猙獰鬼面。
殘存的三個騎手在鈴音裡發出非人嚎叫。
杜淩淵看着他們撕開胸前皮肉露出淬毒弩機,恍惚又回到前世火海中的刑場。
彼時孫雲澈的素衣浸透鮮血,卻仍固執地将玉墜塞進他掌心,生當複來歸的刻痕硌得人眼眶生疼。
"閉氣!"他猛地将孫雲澈撲倒在藥圃殘雪中。
淬毒的弩箭貼着頭皮掠過,釘入後方岩壁時激起大片幽藍磷火。
杜淩淵的後背撞上藏有火雷子的石甕,前世就是這甕中埋着的硝石,将追查嬰孩骸骨的禦史炸得屍骨無存。
火星順着他的袖口滾落時,孫雲澈突然翻轉手腕。
劍柄嵌着的和田玉磕上石甕邊緣,飛濺的碎玉竟巧合地打偏了最後一支弩箭。
爆燃的火焰吞沒了慘叫的騎手,青煙裡浮動的焦臭卻混着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杜淩淵每日晨起時慣用的安神香,此刻正從孫雲澈染血的襟口幽幽散出。
當最後一縷毒煙散入夜霧,杜淩淵的指尖還扣在孫雲澈腕間命門。
這個本該制住對方命脈的動作,卻因他刻意偏移的半寸,成了支撐傷軀的依托。
孫雲澈的劍鞘壓着片染血的竹葉,葉脈間離人香的痕迹正與杜淩淵袖中銀針的香氣交融,在滿地狼藉中織出一張無形的網。
"杜公子對機關術倒是頗有研究。"孫雲澈拭去唇畔血漬,目光掃過對方滲血的袖口。
那裡本該藏着暗器的夾層已然破裂,露出半截陳舊繃帶——與他三日前在慈幼堂廢墟撿到的染血麻布如出一轍。
山風卷着招魂鈴的殘片掠過耳際,杜淩淵沉默着碾碎掌心最後半枚火雷子。
飛濺的硝石粉末落進孫雲澈袖中香囊,與他清晨特意更換的沉水香混在一處,恰巧能解離人香的餘毒。
崖邊垂落的冰淩被馬蹄聲震得簌簌而落,杜淩淵拽着孫雲澈的腕骨往斷崖方向疾退。
沾着毒血的銀針在指縫間微微發燙,那是昨夜在慈幼堂廢墟用陳醋泡過的針尖,正随着脈搏跳動将解毒藥性滲入對方血脈。
"西南三十步有斷龍石。"杜淩淵突然壓低聲音,拇指重重按在孫雲澈腕間列缺穴。
前世孫家老仆就是在此處為護主撞石而亡,飛濺的腦漿混着青苔糊滿了石上"莫回頭"三個篆字。
孫雲澈的廣袖纏上枯藤,白玉劍穗掃過杜淩淵手背時帶起細微刺痛。
這痛楚與記憶重疊——彼時新科狀元遊街,孫雲澈的朱紅官袍掃過囚車鐵欄,也是這樣似有若無的觸碰。
如今劍穗上多出的青玉環,正是他前世親手刻上"死當長相思"的那枚。
追兵的銅鈴在身後織成催命網,杜淩淵突然旋身将孫雲澈推向岩壁。
青苔覆蓋的凹槽恰好卡住對方腰封上的螭紋玉扣,這處暗格本要等三年後暴雨沖刷才會顯露,此刻卻成了絕佳的庇護所。
"杜公子這是......"孫雲澈的後半句話被灌入喉間的冷風嗆住。
他看見杜淩淵反手撕開染血的袖口,暗紅布料如折翼的蝶飄向深澗。
那些本該藏在袖中的火折子此刻正在半空爆燃,火星精準落在三日前就布好的硝石引線上。
整片山崖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十八根纏着腐屍藤的斷木從雪堆裡暴起,樹皮上暗紅的符咒與前世刑部大牢的鎮魂符如出一轍。
杜淩淵的靴底擦着岩縫裡滲出的硫磺水滑行,這種用慈幼堂藥渣熬制的黏液,此刻正在追兵馬蹄下綻放出幽藍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