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流火!"孫雲澈的警告混着驚鳥的哀鳴。
他看見杜淩淵故意用劍鞘擊打岩壁,迸濺的火星點燃了藏在藤蔓間的火藥線。
那些用糯米漿黏合的火雷子,正是他半月前在孫家庫房丢失的赈災物資。
爆炸的氣浪掀翻三匹黑馬,馬鞍上淬毒的倒刺反而紮進騎手眼眶。
杜淩淵在濃煙中咳出帶血的冰碴,前世被鐵烙燙傷的肺葉又開始灼痛。
他比誰都清楚,西北角那株被雷劈過的老槐即将在三次心跳後傾倒。
"巽位!"他突然抓住孫雲澈的劍柄往右斜挑。
劍鋒刺入腐木的悶響裡,百年古樹應聲而倒,虬結的根系帶起大塊凍土,恰好封住東側山道。
樹身倒下的陰影中,露出半截刻着"永和九年"的石碑——那正是前世孫雲澈為他立的衣冠冢所在。
孫雲澈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分明看見杜淩淵在古樹傾倒前,用染血的指尖快速抹過碑上某個字迹。
飛濺的雪沫裡,那個"淵"字上的陳年血迹似乎又鮮豔了幾分。
剩餘的五個騎手在陷阱間進退維谷,他們胸前的狼首刺青因憤怒而扭曲。
杜淩淵的銀針穿透飄落的雪花,針尾系着的蠶絲在月光下織成緻命羅網。
這些浸泡過蛇毒的絲線,正是用孫家繡房失竊的冰蠶絲所制。
"收網!"杜淩淵突然拽緊手中絲線。
蠶絲割開騎手咽喉的瞬間,爆開的血霧竟凝成離人香的形狀。
孫雲澈的劍尖下意識護住心口,卻見杜淩淵用後背為他擋住飛濺的毒血,玄色外袍下擺瞬間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當最後一名騎手的頭顱滾落山澗,杜淩淵的指尖還捏着半截帶血的蠶絲。
他轉身時刻意讓月光照亮側臉,那道從眉骨延伸至下颌的舊疤,與孫雲澈幼時在宗祠見過的鎮邪符紋路驚人相似。
"杜公子如何知曉這些機關布置?"孫雲澈的劍鞘輕點仍在蠕動的腐屍藤,藤蔓斷口處滲出暗綠汁液,将雪地蝕出星象圖的紋路。
這種産自南诏的毒物,本該随着三年前那場宮變絕迹才對。
杜淩淵的喉結動了動,袖中暗袋裡的玉蟬突然發燙。
那是他重生那日含在口中的陪葬品,此刻蟬翼上的血絲正與孫雲澈劍穗的流蘇糾纏。
前世刑場劊子手的刀鋒落下時,他最後看見的也是這般晃動的朱紅。
"孫公子可聽過'死局複盤'?"他忽然掀開左臂的傷疤,腐爛的皮肉間竟嵌着半枚青銅齒輪。
這是前世國師府地牢的刑具殘片,此刻卻成了最有力的謊言:"這些機關,杜某在囚籠中推演過千百回。"
山風突然轉向,将孫雲澈袖中的沉水香吹進杜淩淵的傷口。
兩種香氣交融的刹那,蟄伏在岩縫中的螢火蟲突然集體振翅,它們的磷粉在夜空中拼出半阙《越人歌》。
這是杜淩淵埋了七日的藥粉所緻,前世孫雲澈在禦史台受刑時,血水也曾在地面寫就同樣的詞句。
遠處傳來狼嚎般的号角聲,新一輪馬蹄震得冰河開裂。
杜淩淵突然折斷插在發間的木簪,浸過藥汁的槐木在雪地劃出焦痕:"跟我來,東南方向有生門。"
孫雲澈的指尖撫過劍柄暗格,那裡藏着的避毒珠正發燙——這是母親臨終縫進他衣襟的寶物,此刻卻與杜淩淵身上的藥香産生共鳴。
當他踩上杜淩淵刻意踢松的碎石時,突然發現這些石子的排列,竟與父親書房暗格裡那卷《洛河陣圖》殘頁完全一緻。
"杜公子可知前方是何地界?"孫雲澈突然用劍尖挑起塊冰淩。
晶瑩的六棱柱裡凍着半片枯葉,葉脈走向隐約是"客棧"二字——這正是杜淩淵三日前用磁粉繪制的路标。
杜淩淵的喘息在夜色中凝成白霧,他望着東南方逐漸亮起的燈籠微光,仿佛又看見前世那場焚盡半座城池的大火。
彼時孫雲澈的白衣在火海中烈烈如帆,卻将最後半壺清水喂進他龜裂的唇間。
"過了鬼哭澗,自有活人處。"他故意踏碎覆着薄冰的溪水,水底驚起的銀魚恰好撞上追兵的箭矢。
這些喂過曼陀羅籽的魚群,正是他重生那日親手放入山溪的活餌。
當第一支火箭擦過孫雲澈的鬓發時,杜淩淵突然将他推進藤蔓纏繞的洞窟。
腐朽的木闆在身後轟然閉合,這個本該在明年汛期被沖毀的密道,此刻滿布着用血書寫的《地藏經》——正是模仿孫雲澈前世在诏獄牆上的筆迹。
黑暗中響起機括轉動的聲響,孫雲澈的玉佩突然發出幽光。
他看見杜淩淵的側臉在冷光中幾近透明,那道舊疤下似乎有什麼在蠕動,像是要鑽出皮肉的活字釘——那正是前世國師種下的蠱蟲,此刻卻成了最凄豔的謊言憑證。
喘息聲在狹窄空間裡交織成網,杜淩淵的袖口突然滑出半塊碎玉。
當孫雲澈看清玉上"生死"二字時,瞳孔劇烈收縮——這正是他胞妹失蹤時攥在手心的那枚玉佩的另一半。
号角聲突然在頭頂炸響,岩縫裡滲下的雪水帶着鐵鏽味。
杜淩淵的指尖按上石壁某處凸起,前世孫雲澈就是在此處為他擋下淬毒的弩箭。
此刻機關啟動的轟鳴中,他聽見對方的心跳與自己的喘息逐漸同頻。
東南方的燈籠突然同時熄滅,夜枭的厲叫撕碎最後一絲安甯。
杜淩淵的銀針在掌心掐出血痕,他比誰都清楚,當第三聲狼嚎響起時,客棧方向會升起代表死鬥的紫色狼煙——那煙塵裡混着的沉水香,将揭開二十年前宮闱血案的最後一頁殘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