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其實還早,南棠街上燈火輝煌的。
夏風清朗,擡頭能看見深藍夜幕裡的水母雲線。
路過街口的迎尚,兩人進去買了瓶汽水。
方安虞媽媽正巧在店裡。她個子小小,卻是個很幹練的女人,雖然說話細聲細語的,但嚴肅起來,方安虞會被訓得無地自容,默默哭泣。
一開始她沒注意到梁徑和時舒,隻聽見了他倆打鬧的聲音,轉過貨架就見時舒抱着摞泡面桶一個勁往後退,梁徑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握着時舒手腕不放,皺眉說:“......剛吃了火鍋,你現在是觀察期,還不知道你晚上會不會不舒服......不行。要是實在想吃,我回去給你煮——姨。”
時舒扭頭,下秒站直了叫人:“姨。”
“時舒,聽梁徑的。少吃點泡面。”方安虞媽媽笑眯眯地說。她站在幾步外,滿臉笑意,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時舒頓感壓力,乖乖放回去了。
梁徑摸了摸朝貨架面壁的時舒後腦。
兩人去櫃台結賬的時候,方安虞媽媽走過來推了推他倆的肩:“行了。還有一周就放暑假了吧?”
緊接着,下句就是:“時舒今年暑假回澳洲嗎?”
梁徑看着時舒,手裡旋開瓶蓋,氣泡呲呲往外沖。
時舒唉聲歎氣:“姨......加上您,這周已經有五六七八九個人問我了......”
梁徑喝了口汽水,笑:“有這麼多嗎?”
時舒轉眼去瞪他,不夠,想起之前的泡面,手裡的汽水舉起來好像要去砸他,梁徑歪頭輕松躲開,時舒笑起來,不依不饒地,又追上去。
方安虞媽媽見他倆鬧,便笑:“好了好了......要我看,你都成年了,可以不去了,今年暑假回安溪吧?正好方安虞也要回去看他姥爺。你倆做個伴!”
“方安虞也回去?他不是說要補習嗎?”
時舒覺得這是個好消息,打算待會就跟方安虞說,你媽暑假給你特赦了!
“嗯,補習完再回去。”方安虞媽媽照例笑眯眯。
時舒:“......”
街口綠燈亮起,車流頓時密集。
超市玻璃門開了又關,頭頂歡迎光臨的自動感應聲不斷響起。
“......多久沒回安溪過暑假了?有十年了吧......八歲那年你可是從這條街上哭着走的,那麼大的一隻熊,非不要你爸碰,被你拖得屁股都脫線了......我家方安虞就跟在你後頭哭,那傷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把他賣給時其峰呢!還有啊,我想想——”
“别想!姨!求您了!别想!您忙!我、我——回去了!玩了一天,作業都沒寫呢!”時舒轉身就跑。
方安虞媽媽在店裡笑得前仰後合。
梁徑道了再見之後就去追已經一溜煙穿過馬路跑到對面的時舒。
時舒覺得,整條南棠街,上到七老八十,下到十年前能記事的小屁孩,所有人都不會忘記他八歲那年的遊街壯舉。
這件事在多年後也成為梁徑的遺憾。
“我那時就應該去找你的,怎麼沒去找你呢......”
梁徑一手提溜汽水,一手插兜走在時舒後面,笑着說:“我要是去找你,那隻熊就不會屁股開花那麼慘了——”
“對!”時舒想起來就生氣,但更多的是好笑,他轉身對梁徑說:“那就是你屁股開花!臭屁!讓你不來!”
梁徑少爺似的懶散一笑:“我屁股開花?時舒,你忘了小時候被我揍屁股的事了?”
時舒覺得今天黃曆應該不對。怎麼誰都要來翻他的糗事。
“梁徑。”時舒站住不動了:“再說一個字,今天你就去樓上睡。”
梁徑上前幾步,湊近仔細瞧時舒表情:“生氣了?”
時舒憋着笑,瞪他,黑白分明一雙狐狸眼,弧度可愛又迷人。
梁徑伸手碰他盈盈的眼角,臉上笑意不是那麼純善,時舒察覺了那麼一點使壞的勁,可未等他說什麼,隻聽梁徑小聲道:“你還記得嗎,小時候被我揍——你簡直氣壞我了。”
時舒覺得他這番話,表面上看沒什麼不對,但配合路燈下梁徑彎起的嘴角、漆黑瞳仁裡的那點專注凝視,時舒總覺得梁徑說得暧昧。
于是,他嘴硬:“不記得了。”
梁徑好整以暇:“那隻好回去再揍你一頓了。”
頓時,一股子氣直沖時舒腦門。
——好哇,現在的梁徑已經不是以前的梁徑了!
現在的梁徑,時舒都替他臉紅!
“臉這麼紅做什麼?真的不記得了?”梁徑又去碰時舒臉頰。
時舒一把推開不懷好意的他,拔腿走得飛快:“不記得了!”
梁徑跟在身邊,語氣風涼:“小時候嚷着要跟人家回家,這會就不記得了?我可還記得人家名字呢——喬彌。”
時舒氣笑了:“你能不能心眼再小點?居然還記得人家名字,這個我是真不記得了。”
梁徑倚牆偏頭瞧時舒找鑰匙,淡淡:“那你記得什麼?”
時舒想了想:“就記得你揍我。說什麼長得好看就跟人家回家?萬一長得好看來騙你呢?還警告我,下次再跟随便什麼人跑,就再也不理我了。”說完,時舒狀似無奈地歎氣:“這麼一想,我從小就舍不得你——美女都沒你重要。”
梁徑剛要笑,就聽時舒狡黠道:“不過你說的那個喬彌,真有那麼好看?那她現在長大了,應該更好看吧?”
梁徑笑容戛然而止。
門唰地打開,時舒飛快往裡竄,一邊樂得不行一邊往卧室逃。
梁徑站在門口,過了會,關上門,打開客廳的燈。
時舒靠着門背笑得咳嗽,梁徑那一下變臉還在眼前,他很久沒看到一貫溫和的梁徑如此迅速地變臉了。
笑了會,時舒就直接脫了衣服去洗澡,身上一股火鍋味。可等洗完澡,他發現卧室門依舊關着,梁徑沒有來找他。
開門出去,客廳有股淡淡的牛奶香味。
熱好的牛奶擺在桌上,梁徑不知道去哪裡了。
一邊喝奶一邊滿屋子找梁徑,意識到梁徑吃醋去樓上後,時舒頓時服氣,這個人的心眼已經不是小了,簡直要擺在顯微鏡下才能看清。
時舒就拿了鑰匙去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