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天前……不,按照凡間歲月計算,應該是一百多年前了。
那時無雙和文竹奉命下凡清繳厲鬼,無雙剛一劍斬殺一隻厲鬼,便收到了來自朱雀的傳音:“無雙仙人、文竹仙人,南方一處煞氣籠罩,似有一厲鬼将要屠村,我來不及趕過去,還請二位仙人盡快阻止!”
無雙和文竹立刻趕往南方的晚霞村,隻見晚霞村上方烏雲蓋頂,其間隐約有血氣萦繞,村頭的碼頭上擠滿了人。
無雙上前一看,隻見河中有一孩童在拼命掙紮,他旁邊有一滿身黑霧的厲鬼,那黑霧萦繞在孩童身邊,似乎正在拖着他往河中拽。
情況緊急,無雙來不及觀察,飛身而起,持劍一劈,那河水竟是被生生劈成兩半。河中央的孩童将要跌到河床上時,一道白光閃過接住了他。孩童茫然看去,抱着他的是一位白衣仙人,容貌驚為天人,清冷之姿若天上流雲,又如傳說中仙湖寒水。
衆人驚聲齊呼,一時又驚又喜,狂喊着:“仙人!是仙人啊!”
亂作一團。
無雙将孩童扔給碼頭上的文竹,持劍要刺向厲鬼。
“無雙且慢!”
此地不宜詳談,文竹傳音:“我看這厲鬼像是要救他,或許此事另有隐情。”
二人在村中找了一處無人的地方,将厲鬼扔了下來。
厲鬼周身圍繞着黑色的煞氣,無雙一揮袖,那煞氣盡數消散,露出煞氣後的真容:
這是一個蒼白瘦削的女子,長發髒亂粗糙,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污泥與鮮血,似乎在死前遭受了什麼非人的折磨,因此露出來的皮膚上滿是淤青和傷口。這女鬼雖然煞氣極重,卻并無血腥之氣,她并未害過人類。
文竹看了心有不忍,蹲在她的面前問道:“你方才是想救那個孩子嗎?”
女鬼欲語淚先流,兩行血淚觸目驚心:“求求二位仙人,救救阿貴,救救我的孩子。”
文竹詫異地問:“他是你的孩子?”
女鬼點點頭,将一段故事艱難地講述了出來,她的邏輯很混亂,但勉強能聽明白事情的經過。
女鬼生前整日被丈夫毆打,以至于生産時身體太弱導緻難産而亡,因放心不下孩子,執念太深,成為了地縛靈,一直守在孩子身邊。
她的丈夫對孩子不管不顧,在城裡結識了一位女子,入贅到了女子家中,将孩子留在了晚霞村。
這孩子從小便被同村人欺負,女鬼不忍看到自己的孩子受辱,想方設法地保護他,旁人欺負他,她便欺負回去,旁人謾罵他,她便罵回去。
時間久了,大家都不敢惹這個孩子,但是心裡又有怨恨,于是暗中傳這個孩子被女鬼上了身,隻要殺了這個孩子就能滅掉女鬼。
因此一場謀殺開始了,他們将孩子扔進了河中,女鬼碰不到實體,無法将孩子帶到岸上,看着孩子痛苦掙紮的模樣,心中怨恨倍增,想屠掉整個村子為孩子報仇。故而煞氣沖天,血氣環繞,被南方神朱雀發覺。
文竹聽得落淚,仰起頭看向一臉冷漠的無雙:“我們幫幫她吧。”
無雙沒說話,但文竹知道他是默認了,于是問:“我們該怎麼幫你?”
女鬼低着頭想了很久很久,她想一直陪在孩子身邊,但自己終究是不祥之物,會對孩子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想讓仙人保孩子一生一世平安健康,但又怕這個要求太高,仙人不會滿足。
慘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這個笑容裡有祈求,也有忐忑:
“我想抱抱他,可以嗎?”
這個要求低到不能再低了,文竹一口答應下來,隻是這女鬼非實體……
他靈機一動:“搖光星君有一木偶,可使鬼魂附在木偶之上,我這就上天去找搖光星君借來一用!無雙,等着我回來啊——”
說到最後一句時,文竹已經飛到天上了。
搖光星君即北鬥第七天關破軍星君。
“但是我回來的時候那地縛靈已經消除了心中執念,至于後來發生了什麼,無雙一直沒有告訴我。”文竹講得口幹舌燥,憑空變出一個水壺來灌了幾口涼水。
無雙閉口不言,似乎并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浪費口舌的。
阿貴老淚縱橫,回憶着往事。
當年他渾身濕漉漉的躺在碼頭上,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大家都嫌他晦氣,見仙人離開後便也逃也似地離開了。他躺了許久許久,腦子裡全都是白衣仙人劈開河水救他的那一幕。
忽然身後響起腳步聲,他回頭一看,是一個衣着幹淨,模樣漂亮的女子。
不知怎的,他看到這人便覺得親切,但又不敢接近,瑟縮了一下,怯生生問:“你是誰啊?”
那女子竟是哭着喚他名字,驚得他一下子坐了起來,“你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叫阿貴?”
她沒回答,跪在阿貴面前抱住了他,幾乎哭得不能言語,卻還是艱難地一字一句道:“阿貴,今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定一定要健康、平安、快快樂樂的長大。”
阿貴愣愣地任她抱着,這個懷抱太溫暖了,也太短暫了。
女子憑空消失,阿貴恍然回神,心裡難受得厲害,眼淚簌簌往下掉。
她是誰?
是娘嗎?
阿貴茫然四顧,視線撞入了一片雪白。他緩緩擡頭,看着眼前的白衣仙人:“仙人?您看到她了嗎,她去哪了呀,我找不到她了。”
無雙垂眸看着他,“她走了。”
“走?走去哪了呀?”阿貴從地上爬起來,個子隻到無雙的腰間。
“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她提前去了那邊等你。”
阿貴愣怔着,良久後:“仙人,那個人是我娘嗎?”
他隻覺得親切極了,能讓他如此親切的,除了娘親,應該沒有其他人了吧。
無雙點頭。
阿貴說: “我想現在就去找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