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是在上半夜回來的,他上床時發出的動靜不大,可這張床太窄,盡管雲青已經很小心翼翼,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無雙的身體。
身邊人發出一聲輕哼,雲青瞬間繃緊身體,一動也不敢動。良久後才松了口氣,安靜躺下來。
幸好沒把人吵醒。
白日不停歇地練劍,這具身體已經筋疲力盡。無雙在睡夢中隐約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下意識去尋找,他翻了個身,瞬間槐花香味更加濃郁,可還不夠,他有些不滿。
雙手摸索着攥住了面前人的衣服,瘦弱單薄的身子向前挪動。一條長臂忽然将他攬住,緊接着後腦勺被一隻大手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槐花香味撲鼻而來,無雙無意識地勾起唇角,滿意地蹭了蹭腦袋,安心地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坐在一隻白鶴上,身邊還有一個黑衣青年,他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可又直覺那人面帶笑容。
青年語氣輕狂:“帶你私奔。”
他問:“去哪裡?”
青年雙手撐在背後,向後一仰:“尋一處世外桃源,無憂無慮,逍遙自在。”
夢境戛然而止,無雙醒來時心中空落落的,他回憶夢境,心想他們尋到那一處世外桃源了嗎?
“再睡會。”頭頂響起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
無雙頭皮一麻,他這才發現自己正像個八爪魚一樣環抱着雲青的身體,臉頰逐漸升溫,他覺得自己很是不知羞恥,因為即使清醒了,他也不舍得撒開。
他的頭埋在雲青懷裡,聲音沉悶:“已經卯時了。”
雲青笑着:“不着急,山下出了點事,你隻等着白笑來叫你就是了。”
此話一出,無雙倏地擡起頭來:“出什麼事了?”
雲青又把他的頭按回去:“凡間出現了個吸人精血的妖怪,一個小妖,鬧不出人命來。不是什麼要緊事,不過在那四個蠢東西眼裡就是大事了。”
當然是大事。
深更半夜有凡人來到無極宗求助,說是村子裡出現了個吸人精血的妖怪,村中的黃花閨女和年輕小夥都被糟蹋了。
長老們一夜沒睡,倒不是說這個妖怪有多麼棘手,隻是如今白笑已出關,他們不能再随便找幾個弟子下山敷衍了事了。
白冬不以為然,嘲諷道:“八百年前的規矩,師祖不知都輪回了幾次了,無極宗為何還要固守成規?”
白春厲聲呵斥:“白冬!沒有師祖就沒有如今的無極宗,更沒有如今的你我!”
白冬撇嘴,滿臉不屑:“給小輩們一個鍛煉的機會有什麼錯?難不成當真要像師祖那般處處保護?在這種環境裡,能有什麼成長的機會!”
其他人一言不發,會客廳内安靜極了。
許久後,白春歎了口氣:“并非處處保護,師祖也并非次次都派人下山保護小輩,隻是次次都親力親為,暗中關注。”
白夏哼笑一聲:“師兄懂得可比我們多多了。”
白秋瞥他一眼,臉上帶笑,眸中卻沒有笑意:“二師兄的話也比我們多多了。”
“大師兄與師尊獨處的時間多,這些都是師尊親口講給大師兄的,你陰陽怪氣什麼?”
白冬瞬間臉色一黑:“大師兄雖與師尊相處時間長,可不也沒聽師尊的教誨嗎?”
白春默然,良久後他又歎了口氣,眸子微移,看向遠處的山脈。
他也曾學着師祖那般去對待自己的徒弟們的,可一個月容易,兩個月容易,三個月、四個月……他就漸漸感覺到了疲倦,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些僥幸心思。
都是一群小妖,徒弟們能對付得了。
徒弟們都長大了,該鍛煉鍛煉了。
隻是受了傷,又沒有性命危險。
被妖獸殺死,隻能說明修為不夠強,那就得繼續努力,努力變得更強。
直到有一次,白夏的某個徒弟在下山後被厲鬼害死。半年後,他的家人因遲遲聯系不到孩子,心裡擔憂,于是跑上山來尋找,在看到一些外門弟子躲閃的神情後明白了過來,跪在山下痛哭流涕。
白夏往地上丢了些金子,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便轉身走了。白春得知此事後,下山見到了那位滿頭白發的老妪,心中酸澀不已,這才恍然意識到師祖的初衷。
那些孩子們,也是有家人的啊,他們出了事,他們的家人會難過的啊。即使有些孩子沒有家人,可他們進了無極宗,無極宗的大家就是他們的家人,無極宗必定要保他們平安順遂。
他渾渾噩噩地走到長生殿中,在師祖的長明燈前跪下,跪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他試圖勸誡師弟們,可除了白秋始終相信他,跟随他,其餘兩個師弟都不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白春沒有辦法,隻能看着他們一步錯、步步錯。
“大師兄,師尊肯定會指派一人陪同前往,你猜師尊會讓誰去呢?是空有一身修為的二師兄,還是将師尊當成爹的小師弟……抱歉,是四師弟,我忘記師尊又收徒了。”白秋看熱鬧不嫌事大,翹着腿,喝着茶,優哉遊哉地晃起腳尖,笑吟吟地看着他們。
白春疲憊地捏捏眉心,不去看另外兩個師弟黑到滴墨的臉色,摸了把白秋的腦袋:“别鬧了。”
這下終于消停下來,四人不發一言,心思各異。
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燭火無風自動,四長老倏地站起身行禮:“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