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還是那面果兒從宮中帶出來的銅鏡,工藝精湛,熒光如水,它靜靜地立着不動。
薛含桃費力地偏轉身體,扭着腦袋,用一種可笑的姿态想要看清她的肩後。那裡,仍舊停留着讓她難為情的觸感,起初是輕柔的,後來又變成了刺痛,好像有尖利的東西想要穿透她的骨頭。
無論被怎麼對待,她都一聲不敢吭。可是當背後可怕的獵人離去後,山洞中藏着的小動物便一點一點探出了頭。
終于,她看到了。
光潔的鏡面上,先是照出了一大片慘白的肌膚,看起來和她一模一樣的萎靡不振。接着便是青黑色的瘀痕,薛含桃碰不到,但她能猜到它是怎麼出現的,那個被阿兇咬到手背的衙役懷恨在心,用了很大的力氣推她,傷到了她的肩膀。
現在她動了動身體,感覺不怎麼痛了,應該是世子為她塗抹的藥膏起了作用。
扭動間,鏡中突兀地露出了一枚紫紅色的……印記,無聲地嵌在肩骨的最頂端,彰顯着前不久的她受到了怎樣的對待。
她被咬了,或許一開始還有舔舐。
屬于另外一個人的唇舌在她的皮肉上停留,然後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意識到這一點,薛含桃整個人仿若被定住了,眼神迷離又呆滞,怎麼能這樣呢?
這般親密,這般強勢,是她從來沒有經曆過的。未婚夫妻是要這麼相處的嗎?可是為什麼,之前她和宋熹連手也沒牽過?
薛含桃真的想不通,隻能拼命地回憶他臨走前和她說過的話。
“雖然你不誠實也不老實,但你乖巧聽話,也算是讨人喜歡。”
世子仍舊生着她的氣誤會她欺騙自己,她反駁不了,隻好委委屈屈地抿着嘴唇。
然後,他莫名沉默了一段時間,很溫柔地為她拉好衣襟,将裝着藥膏的瓷瓶放進她的手中。
這個時候,世子又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呢。
薛含桃記起來了,他說,“不要把我想的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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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伯翀從房中走出,眸色黑沉,唇角卻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他是一個卑劣的人,偏偏有顆腦子不靈光的小桃子将他當作了神明敬畏。
現在隻是個開始,慢慢她就會知道她的想法有多麼的錯誤。
接下來呢,她就會後悔,或者,深深地怨恨。
崔伯翀不在乎,甚至還有些愉悅,因為命運如此,他阻擋不了自己的死亡,也阻擋不了她成為自己的未亡人。
不過,他邊走邊驚訝地喟歎,原以為她隻是一顆随處可見的桃子,卻不想真的能榨出甜蜜的汁液。
“真是意想不到啊,不過這顆桃子的骨相生的流暢精緻,日後養一養,說不得會變成一顆人人追逐的仙桃。”
崔伯翀忽然很是期待那一日的到來,免得總是被人詫異“眼光獨到。”
他不慌不忙地走在狹窄又簡陋的街道,看着日光平等地照在每一個人的身上,第一次感覺到了輕松。
盡管這裡的人曾經或許都見過身在馬背上的他,為他歡呼,為他雀躍,而現在他走過去,他們都不甚自在地躲開,偶爾看過來,眼中也隻剩下懼怕。
羅承武架着馬車在後面跟着,崔伯翀一直走到了街頭。
“貴人饒命!貴人,我給您磕頭,求您放過我的兒子吧。”這時,一個老婦突然沖了過來,不停地磕頭求饒。
崔伯翀看了一眼她涕淚橫流的模樣,往後望去。
“世子,她的兒子就是把薛娘子指認為流民的賴老大,賴老大還偷盜了薛娘子家中的财物,您吩咐我們砍斷他的雙手。”
羅承武立刻上前,開口解釋,不出意外的話,現在賴老大的人已經被他們帶來的護衛抓到了。
他的話音落下,老婦也就是鄭婆子哭嚎地更加起勁,說她的兒子隻是鬼迷心竅不是故意害人,要打要罵沖着她來。
像是印證羅承武的說法,果然,下一刻,昏厥過去的賴老大就被兩人綁着送過來複命。
他的雙手不自然地垂在身後,像是已經被折斷了。
“兒啊,你快醒醒啊!”鄭婆子看到這一幕,天都塌了,喊了兩聲沒見賴老大醒來,她頓時瘋狂地咒罵起來。
“娼婦,那就是兩個小娼婦!不幹不淨地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兒沒錯,就該抓了她們。”
“不光抛頭露面不守規矩,每日還淨召男人上門!長得不怎麼樣,慣會勾引人,前天來了一個男人待在她房裡,不知道幹些什麼,如今這又來了一個。”
“奸夫!”
羅承武的臉色鐵青,怎麼也沒想到自家世子會有被一個老婆子指着鼻子罵奸夫的一日。
他立刻看去,卻見世子的臉色不僅沒變,還頗為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