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商宴上鬧了一遭,有林老闆這個出頭鳥頂了禍,再沒人敢造次,後頭的席宴一派和諧,餘晚桃倒也真尋到了幾家合适的首飾鋪子合作。
都是些主做南北兩地批量倒賣金銀玉器的生意,瞧中了她們鋪子裡絨花簪子的款式新奇,想要進一批貨運到北地去賣。
也有幾個官員家眷過來朝她打聽怎麼管理鋪子的。
餘晚桃都好脾氣地應付着。
這一場群商宴下來,她給府城商戶們的印象便是八面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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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商宴後,餘晚桃收到了不少帖子,大抵都是一些布莊,或者首飾鋪子,許是也打聽出了她的身份,紛紛上門送禮,示好。
餘晚桃通通拒了。
她心裡仍舊惦記着雲姐兒的事,此刻更不想借着元府的勢給自己謀利。
在元老夫人壽宴上不歡而散後,府城一别,再到她如今重回府城數日,雲姐兒都不曾出現過。
許是上次,她便将話說明了。
往後立場不同,這朋友自是做不成了。
也罷,人各有緣數。
餘晚桃最終還是放下了寫信的筆毫,将紙張揉皺,扔進了一旁的竹簍子裡。
一日,雪至。
府學将學子們下課的時間提早了半個時辰。
每一日了,府學大門外便擠滿了馬車,雪薄薄鋪了一層,寒風呼嘯着,小厮們都縮着脖子,将手藏在袖裡,臉頰被吹得通紅,跺着腳等自家公子出來。
餘小娃也不例外。
他等書院裡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接到自家大爺,可左瞧又瞧,除了餘小器這個随行的書童,怎麼還多了一個老頭。
餘小娃跑到馬車一側,将挂在車壁外面的腳踏放了下來,剛拿布包擦去上面的積雪,想讓主人上馬車,那老頭就搶了先,自然得像上自家馬車一般。
他鼓起被凍得通紅的臉蛋,氣悶道:“大爺,他是誰啊?怎吆還跟着我們回家不成?”
“那是曲儒士,公子的老師。”,餘小器搶在崔玉棠前頭應話。
等崔玉棠入了車廂,他抱着書箱,闆着小臉坐在車轅邊,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嘴巴撅得比牛蹄子還高。
“這個不懂禮數的書童,早該換了。”,車廂裡響起一道铿锵有力的聲音。
餘小器掀開車簾,沖裡面滿頭銀發,精神矍铄,仙風道骨般的老頭嚷聲:“我家公子才不會換了我呢,壞老頭!”
崔玉棠擰眉:“小器,不得無禮。”
餘小器氣死了,又不能和主子頂嘴,隻好背過身去繼續和身旁的小夥伴嘀咕。
餘小娃一邊趕馬車,一邊認真地聽着。
車廂裡,曲山南老大不樂意地哼了一聲,“都是你平日裡縱的,這般沒個規矩。”
崔玉棠置若罔聞,随手解了大氅,端正坐着,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拿着一本書在看。
曲山南撫着稀疏的幾根白胡子,眼睛盯着自己新收的學生,爍爍道:“近年鄉試多考民生題,民生多艱,課本上的寥寥數語并不足與道出,你随意看看便好,終歸是要靠自己感悟,文章要腳踏實地,莫浮于表面,華而不實。”
崔玉棠深有同感,回想起初到大桑村時,就一間破敗的屋舍,自己與娘子擠在竈頭,分着吃幹巴巴的餅子,那還是靠丁嬸接濟的。
他吃過貧窮農戶的苦,自然也哀民生之多艱。
“老師,科舉考試,文章寫得漂亮,能讓百姓們安居樂業,吃飽穿暖嗎?”
“自然不能。”
曲山南聲音沉重:“無數學子滿懷抱負奔赴科舉之途,為跨越階層者比比皆是,一心為民者如東珠難覓。”
崔玉棠捏着書卷,語氣裡帶着困惑:“為官當如梅老,可為梅老者多不得所終,我讀書以其為楷模,卻不想步其之路。”
“我讀書科舉的初心,是為家人,不為百姓,我并非老師所言的‘東珠。’老師為何選擇我?”
曲山南道:“百姓為家,家亦為百姓。你一心科舉前程,為家人謀權謀地位的同時,也在托舉着無數因你而改變生活的百姓。”
“遠的不說,且說你是自容縣大桑村考出來的秀才郎君,是否連帶了大桑村的村民們受人尊敬,免賦稅的名額是否惠及村民?一個出過秀才的村子,男女婚嫁是否更受人看重?”
崔玉棠恍然明悟。
他拱手作揖,真誠道:“是學生一葉障目了,多謝老師解惑。”
曲山南揮手:“你既有此感言,回去便寫一篇文章,明日交過來。”
“是。”
馬車緩緩前行,駛過府城最為繁華的東大街,曲山南敲敲車壁,說,“就在這停吧。”
馬車停了下來。
崔玉棠握着木傘擋住簌簌的雪花,一路前行,将曲山南送至曲府,轉身回去時卻與一男子擦肩而過。
須臾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那是曲山南訓斥人的怒聲,半響崔玉棠聽聞那男子哀求似的喚了他老師一聲爺爺。
他回頭,不期然撞上一雙帶着探究的眼睛。
崔玉棠淡然錯開視線,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