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

打馬在前的轉運使魏驷猛拽缰繩勒停了馬，烏黑駿馬揚起前蹄，發出不滿的噴鼻聲。

魏驷觀四周風吹草勁，眯眼凝思片刻，旋即吩咐下去，原地紮營。

他的副手勒馬上前，“大人，此處林深山高，在這紮營恐有隐患，下一個驿站隻有十餘裡路程了，若是加急趕路，應是能在入夜前趕到驿站的。”

魏驷不語，視線盯着遠處的山巒。

許久才意味深長道：“不入險境，焉能釣出大魚。”

隊伍原地紮營，被馬車颠了大半日的書生們紛紛叫苦不疊，耷着臉無精打采地從馬車内下來。

餘小娃拿着壺去附近尋水源，餘晚桃擡高聲音叮囑他别走太遠，得了回應，她才将封存好的幹糧拿出來，掰了一半給崔玉棠。

崔玉棠神色有些萎靡，手中的書卷翻來翻去，卻靜不住心思，幹脆将其擱置一處，動手搭起簡易的石頭竈。

等餘小娃取了水回來，煮了小鍋有滋有味的幹菜湯，就着雜糧餅子，慢慢吃着。

“周圍也太安靜了些，鳥雀聲都沒有。”餘晚桃盤腿坐着，說起自己這一路上察覺的不對勁。

一書生皺着眉頭過來搭話道：“而且前面不遠處就是驿站了，現下趕路也還來得及在入夜前抵達，為何在此處紮營？這兒地勢如鋒，兩邊林木又茂密，山高林深，乃是山匪聚居首選之處。”

崔玉棠沉默喝了一口湯。

“崔兄，此事你怎麼看？”，有書生問他。

崔玉棠沉穩道：“有魏大人和諸位軍爺在，我等不必過于憂心。”

話雖如此，不少書生心中依舊惴惴不安，匆忙用食，鑽進馬車内，不去聽山林裡入夜後的凄厲風嘯聲。

馬車内，崔玉棠眉目凝重，從箱籠底找出一把銀制的精巧匕首，讓餘晚桃藏好，自己坐在榻處，無心看書，在昏黃幽幽的燭火下，神色憂愁。

“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崔玉棠捏着眉心，輕歎了一聲：“此前我便有疑惑，文大人為何會主動替我等進京的舉人與轉運使周旋，方才恍然明悟，恐怕文大人與那魏轉運使私底下做了交易，以我們為誘餌，引出曲屠。”

“那今夜隻怕不太平。”

曲屠多次想置她們于死地，對崔家留下的東西更是虎視眈眈，勢在必得，他背後的勢力來自京城，此次進京趕考，若還留着曲屠這個隐患，隻怕此後都不得安生。

餘晚桃緊握雙手，眼神清明：“既是魚餌，在還沒釣出大魚前，想必文大人也不會讓我們出事，且放寬心，今時局面，曲屠不落網，我們去了京城亦不得安甯。”

“我隻怕連累了你。”

“你我之間，談何連累。”

崔玉棠聞言輕笑，眉目舒展，心下也安定許多，他握過自家娘子的手，捏了捏，牽到唇邊輕沾一香。

溫熱柔軟一觸即分，餘晚桃面頰微熱，将手抽回來，扭身去拉下簾子，嘴上說道：“今夜不管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出去。”

“好，都聽娘子的。”

夜色漸濃，鹧鸪鳥的叫聲在山林裡此起彼伏，夜幕漆黑一片，厚重的烏雲将月亮完全遮擋住，将近子時，山崗大風呼嘯，吹得車隊軍旗獵獵作響。

餘晚桃陡然驚醒。

隻淺眠片刻，便覺周圍靜得可怕，她下意識去看身側的書生，見他睡得安穩，心中稍安，複又閉上眼沉沉睡去。

“起山火了！”

一聲大喝驚醒了夜幕，沖天火光從山林兩側蔓延而來，濃煙滾滾，馬匹受驚開始揚蹄四處逃竄，舉子們驚慌失措的呼救聲伴随着雜亂的腳步聲和守夜軍爺的厲喝聲。

由于馬匹受驚亂竄，餘晚桃剛睜眼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一股大力扯過去，同時身體因慣性重重砸在車壁邊沿的橫木上。

因為崔玉棠将她護得緊，餘晚桃無甚麼大礙，車廂颠簸，她聲音也被颠得帶上了顫音：“必須要讓馬停下來！”

崔玉棠一臂撐着車廂頂穩住身形，一臂緊緊锢住餘晚桃，他疾聲道：“我出去控制馬匹，你抓緊車廂内橫木不要松手！”

說話間，車廂卻猛地颠倒，還不待崔玉棠鑽出去，他們連帶着車廂便飛了出去，重重砸落。

一陣暈天轉地後，餘晚桃才清醒過來，艱難地爬出車廂，擡頭卻發現，曲屠正言笑晏晏地盯着她。

狗皮膏藥都沒他能粘。

餘晚桃牙根子癢癢。

她剛欲動作，胳膊便被人拽住了，轉頭看去，崔玉棠半邊臉糊了血，額頭磕破了一道很深的口子，他神色森然，雪白的膚上鮮血豔麗，在銀色月光和身後烈烈火光的映照下，像個奪命的豔鬼。

他眼也不眨，盯着曲屠。

餘晚桃抖着手扯下自己的袖結給他纏緊止血，同時低聲道：“别沖動，先拖延時間，魏使的人應該快到了。”

此處地勢狹窄，兩側松木密布，身後不遠處的火勢借着風蔓延過來，濃煙彌漫下，肉眼根本無法辨清他們來時的方向。

曲屠身影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