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伊塔覺得,失控也沒什麼不好,這代表着這個女孩身上還有着人類的感情。
像卡娜莉亞對奇犽的感情一樣,早紀……對自己曾經的家人也是有感情的吧?但是伊塔卻不能像曾經的小傑那樣,也不能用“有感情才是好的”一話來勸慰早紀,她隻能背着書包,默默地沿着石子小路走着。
因為……伊塔很清楚,其實,沒了那些感情,早紀在揍敵客家才能活得更好。
畢竟不是所有揍敵客管家都像卡娜莉亞那樣好運,被基裘夫人一擊未死,還能再繼續幫助奇犽。大部分的管家,都像會長選舉篇一樣,十幾個一起忽然被亞路嘉碾成肉沫,而伊爾迷·揍敵客告訴西索這件事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早紀,”伊塔忽然開口,“你還是走吧。”
她停在石子小徑上,看着這個漂亮卻陰沉的女孩,語氣冷淡:“你太弱了。我指的不是實力,我指的是你的心态。你在這裡,隻會拖大少爺的後腿,也會拖我的後腿。”
早紀擡頭,默默地看着她。
“你自己也知道的,”伊塔盯着她,“今天這一件事,就表現得很清楚。你在揍敵客家隻鍛煉了實力,如果單純當一個殺戮機器的話或許不錯,但是,如果是幻影旅團那些聰明人,你就不夠看了。”
伊塔已經有了覺悟,她是不可能順着揍敵客的意思來的,總有一天,她和揍敵客可能得撕破臉。換句話說,她從現在開始,就應該好好觀察揍敵客安排到她身邊的這些人,發現他們的弱點,再思考如何利用他們。
早紀的弱點,她已經知道了,這個女孩留下來對伊塔無疑更好。
但是,伊塔卻不想。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會不會讓揍敵客遷怒,或者在實行計劃的時候間接害死這些人。所以她必須做好殺了他們的覺悟,可伊塔不想害死早紀。這個女孩……說實話,有點單純。
黑色的公主切垂在耳邊,早紀低着頭,許久,才語氣平靜地說:“……實在是抱歉……我會考慮您的意見的,伊塔小姐。”
另一邊,希爾薇疑似捉奸(?)成功,她淚汪汪地沖上來,拽住俠客的衣服,一疊聲問道:“夏爾你在做什麼?你明明知道她是——”
俠客露出了無奈的表情:“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做的。”
希爾薇愣了愣,想起來剛才伊塔和俠客的對話:
“……那就這樣吧,我不會同意的。再見,夏爾同學。”
“……這樣麼,我希望你能再思考一下,伊塔同學。”
“你是為了我?”她睜大眼,仰着臉看着眉目間滿是陽光的俠客,顫聲說,“你是擔心我,才想通過她說動伊爾迷·揍敵客,是嗎?”
輕輕地攬住希爾薇的肩膀,俠客笑了笑:“哎呀,想這麼多幹嘛,你不冷麼?”說着,他忽然一隻手拽出了自己的背包,從裡面掏出了一條圍巾,笑嘻嘻地替她圍了上去,“啊啦,圍好它,好好回去睡一覺,然後一切都會被搞定的。”
扯着嘴角,感受着毛茸茸的溫暖,希爾薇不知道為什麼卻想掉淚:“你真是,真是——”
她氣急敗壞地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怎麼罵他,于是擡起腳佯裝用力,實則很輕地踹在俠客的腿上:“别給我亂來,你還想不想活了!”
俠客露出痛苦的表情:“哇,小薇你好狠啊——”
希爾薇冷笑一聲,抓着他的胳膊就向外走去:“你快點回去,再讓我知道你扯進我這一堆事裡,我不如直接踹死你得了!”
俠客卻不動。
他平靜地站在原地,站在走廊落進來的陽光裡,定定地看着希爾薇,一向笑吟吟的模樣不見了,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小薇,”他輕聲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會死的。”
希爾薇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笑了,同時,眼淚也落了下來。希爾薇随便用手一抹,哽咽着說:“夏爾,其實……其實我曾經有一段時間不想活下來了。他是個瘋子,你知道麼?他以我的痛苦為樂,我越難受,他越興奮。”
“我從來不敢讓你看我的身體……因為我知道,你會氣瘋的。但是我沒有辦法,我還有家人,我不能連累他們,在這個城市,在這個國家,幾乎沒有人敢和菲斯·柯爾特作對——除了揍敵客。”
希爾薇的語氣理智下來,變成了沉重的叙述,一字一句緩慢又冷寂:“但是,你不知道這兩個家族有多恐怖……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如果說,之前,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家人,那麼現在,還有你。”
她認真地看進俠客的碧綠眼睛:“……如果知道會牽連你的話,我甯可早就死了,夏爾。”
俠客一直默默地聽着她說話,直到希爾薇的眼淚再次落下來,他才向前一步,一把把女孩抱進懷裡。他抱得很緊,讓希爾薇有些疼痛。
“我知道了,”俠客平靜地說,“但是,小薇你有沒有想過,我對你,和你對我的心情是一樣的——如果你繼續這種生活的話,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呢?”
希爾薇一下子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女孩的哭聲隻持續了不到半分鐘,就強行壓抑了自己。她猛地擡頭,用圍巾遮住自己的臉,不顧周圍人的目光,轉身就跑。
她甚至都不敢多和俠客親密,因為害怕柯爾特家族的眼線。
而俠客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才拎起了背包,轉身走進了另一個拐角。他也順着人潮向樓下走去,卻在二樓拐了彎,從明亮的走廊拐進了陰暗的岔道。
沿路都是雜物間和廢棄的實驗室,他甚至還看到一個雜物間裡,有兩個正在接吻并且想要更進一步的情侶。
他們受驚,瞪向突然闖入的青年。
“……呀,抱歉抱歉……”
娃娃臉的俠客擡手,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笑嘻嘻地退了出去。但他并沒有走遠,而是倚在這個雜物間旁邊的牆上,拿出了形狀奇怪的手機。
很快,兩個神情呆滞的情侶走了出來。
“真是對不住呐,”俠客姿态輕松地倚在牆上,“不過,我有點事情需要你們做呢。”
目送這一對年輕的傀儡離開,他拿回奇怪的手機,雙手插袋,然後仰頭,直到頭頂抵住了身後冷冰冰的牆面。俠客的臉上慣常帶着笑,現在也是一樣:“……讓人‘羨慕’的場景啊,不是嗎?”
他歪了歪頭,碧綠的眼睛盯住走廊更黑暗的地方:“最起碼,從沒在流星街見過——事實上,在走出流星街之前,我以為那些從外界扔進來書裡寫的東西,都是假的。”
從黑暗的角落裡慢條斯理地走出來,對于俠客的感慨,庫洛洛·魯西魯隻是彎了彎嘴角,不予置評。
“簡單又甜蜜的愛情,幾句話就誕生的短暫友情……真是奇怪,”蜘蛛腦語調輕快,“不僅很難理解……也很愚蠢,他們給與從未見過的人以信任,就像打開水龍頭一樣随意。”
“奢侈,”庫洛洛終于出聲了,尾音奇異地低沉下去,“和金錢,權利一個道理……敢于随意揮霍,就叫奢侈。”
他走到了俠客身前。
庫洛洛的眼角是微微下垂的,昏暗的光線裡,在白玉一樣的臉上變成了明晰的線條,咋一下看上去如同神靈或者古佛,帶着說不出的悲憫:“而奢侈的孩子……都是那些從未嘗試過饑餓的。”
“唔,”俠客笑得更開心了,“如果是饑餓過的……再次付出信任的話,這算什麼呢?”
庫洛洛看着自己的團員,許久,微微笑了:“賭徒。幾乎輸盡了所有籌碼,在賭桌前,瀕臨絕望的賭徒——隻扔出僅剩的那一點可憐的東西,卻盼着赢回整個世界……”
他歎息,“唔,也很奢侈。”
俠客扳回了自己的腦袋,苦兮兮地拽了拽金色頭發:“哦呀,團長你這麼一說……我都快有負罪感了,小希爾薇還是挺可愛的。”
庫洛洛平靜地說:“也就是說,你的任務成功了。”
俠客瞬間變回了笑嘻嘻的模樣:“是的,大概就在這幾天,她會向伊爾迷提出委托。她一定會拼盡全力的,不然,被扯進去,遭受柯爾特家族瘋狂報複的,就是夏爾了,”
兩隻蜘蛛順着昏暗的走廊,向着外面走去。
“不過話說回來,塔塔确實很可愛呢……團長,你真的打算把她當成收藏品嗎?”
回應他的,是庫洛洛長久的沉默。
因為俠客和庫洛洛都清楚,幻影旅團團長對于收藏品的興趣一直很短,尤其是活着的。
大部分有生命的收藏品——比如女人,或者獵物,以及一些特立獨行的藝術家——都在死的那一刻最使他着迷,之後,他的興緻也随着腐爛而消失。
收藏一些特定的人,真是個危險的癖好。
曾經也有短暫的合作者,對于幻影旅團團長的這種怪癖表示了質疑。當時,庫洛洛·魯西魯隻是笑了笑,他的手裡日常拿着一本厚重的書,是很無聊的那種,關于社會和人類學的書。
當然,“無聊”這個評價,是窩金喝醉了酒之後偷偷對着俠客吐槽的。強化系的窩金和大部分流星街人一樣,對于藝術和哲學,還有宗教一類的東西,提不起任何興趣。
隻從這一點來看,庫洛洛·魯西魯真是個異類中的異類。
不過團長喜歡回答别人的疑問,他很喜歡對着一些人說出自己的理論,無論對方能否理解。如果把這個世界上的思考者分成兩類,一類是至死都保持沉默的,另一類是活着時表述出來的,他無疑是後者。
他後來也回答了那個短暫的合作者。
“人在死的那一刻,是最真實的,”在廢棄的高樓裡,這個黑發黑眸的男人仰頭,看着扭曲變形的窗戶裡漏進來的晨光,而那個質疑過他的人蜷在地上,随着飛坦收回手,他也咳出了最後一口血,“他們願意給你看一些……從來沒有讓你看過的東西。”
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想通了什麼,團長終于慢吞吞地開口了。
“她應該會是最有趣的,”庫洛洛輕聲說,“因為她的死亡……是一個長久的過程。”
俠客挑了挑眉,等着團長的下一句話。
“也就是說……很有可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