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紀的身後,一群群全副武裝的人下了車,端着槍向她們逼近,但是她沒有理這些人。在背景的呼喊聲,急刹車聲,雜亂的交談聲裡,早紀看着伊塔,清楚地聽到她一字一句的說:
“就像你一樣,我是有選擇的。生存和自由,它們從來不應該是奢求。”
下一秒,六個端着槍的保安包圍了她們。每一根槍管都指着她們,這些人的表情凝重,中間的大聲喊道:“殺人的那個,把你的手舉到我能看到的地方!如果五秒之内不照做,就射擊了!”
早紀毫無反抗地舉起手。
端着槍的幾人互看幾眼,兩個人走出隊列,慢慢走近了早紀,其餘的仍然謹慎地盯着她,似乎她隻要稍微動一下他們就要把早紀射成篩子。
……早紀一把“飛刀穿腦”的兇名太強了麼?
他們壓着早紀,給她铐上了手铐,押進了車裡。
坐在長椅上的伊塔總覺得,早紀隻要稍微不小心就能把手铐崩開……她歎了口氣,等着剩下的人把自己這個從犯也抓起來,但是那群人在搞定早紀後,就集體松口氣,露出了“功德圓滿”的表情,該拾掇的拾掇拾掇,該聊天的聊起天來,沒人給她一個多餘的視線。
伊塔:……
“嗨!我呢?”
伊塔忍不住喊了一聲。
終于,領頭的抽出時間掃了她一眼:“上面的隻說抓殺人的,你的話,要是警察署需要的話再說吧。”
這不對吧?這非常不對啊啊啊啊啊!這種情節惡劣衆目睽睽的兇殺案,難道不是恨不得把目擊者都綁起來壓回去嗎?怎麼回事啊你們!
伊塔囧囧有神地站起來,試探着走了兩步。
沒人攔她。
伊爾迷·揍敵客還真TM聰明。
伊塔扯了扯嘴角,再也懶得管那些喧鬧的人,自顧自地擦了擦鞋尖凝固的血漬,順着花壇裡的小徑離開了這個兇案現場。
漸漸地,附近的學生多了起來,人對于那些不同尋常的,血腥的事件有種天然的好奇,剛才圍觀的人裡有人邊跑邊回頭,現在也有人靠近現場,想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的表情大部分都是不安裡夾雜着興奮。
伊塔把手插進兜裡,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位可愛的小姐,為什麼要歎氣呐?”笑嘻嘻的少年音從她的身側傳來——俠客坐在長椅上,懶散的斜着身子,表情一如既往地毫不正經,“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很可怕的東西?沒事沒事,不要怕,夏爾哥哥的懷抱随時為你敞開呀~”
伊塔停下腳步,面無表情:“我沒有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但是看到了惡心的東西。”
俠客歎了口氣。
“我可不會問:‘是什麼?’”他輕快地站起來,“因為夏爾哥哥知道塔塔會怎麼回答呢。”
“想不到你竟然還有自知之明。”
他走到伊塔身邊,俯身細細地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忽然苦着臉裝起可憐:“诶~塔塔生氣了嗎?不要呀,是我錯了好不好?伊爾迷·揍敵客像是守着最後一塊巧克力蛋糕一樣守着你,如果不趁着這個機會,我們就永遠都沒機會帶着塔塔出來玩了~”
俠客眨了眨碧綠的眼睛:“而且對于塔塔之前的提議,團長有了回答,塔塔不想聽嗎……唔,心裡好難受呢,塔塔不要讨厭我呀~”
可能是為了表示讨好,他伸手迅速的拽過了伊塔少女風格的書包,笑眯眯地背在了身上。花壇附近有很多情侶,俠客似乎是裡面再普通不過的男朋友一員——除了他剛剛弄死了一個人之外。
“其實我沒有讨厭你,”伊塔歎了口氣,頹廢地抓了抓頭發,“除非你先把書包還給我……”
“不行呢,”俠客笑着,“要是我不替塔塔背着,這裡的很多人都會鄙視地看着我......而且我還蠻有力氣的……最起碼比塔塔有力氣多了。”
“算了,你想背就背着吧。”
“這樣才對嘛~”
他們的目标地點是一個咖啡廳,充滿了小資情調,對于“約會”的男男女女來說,真是再适合不過……一看就是庫洛洛·魯西魯釣凱子時選擇的風格。
在走出花壇的時候,伊塔忽然問道:“俠客。”
“嗯?”他偏頭。
“你控制傀儡的時候,他們是有意識的嗎?他們能看到一切,聽到一切,感受一切,同時也能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嗎?”
俠客拽着書包,笑容不變:“可以呢。”
“哦。”
氣氛沉寂了幾秒,反而是俠客先開口了,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一些,在花壇旁邊樹蔭斑駁的陰影裡,仿佛有着陽光一般的暖意:“所以,‘哦’?真讓人驚訝......塔塔隻問到這兒嗎?”
“原本是的,”伊塔聳聳肩,“不過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再問你一句……那個男生和女生,他們互相認識嗎?”
陰影落在他的眼睛裡,化成盛夏獨有的深綠色,俠客笑得愉悅了起來,似乎很喜歡伊塔的這個問題:“啊啦,塔塔想問這個哪……是的,他們是一對情侶。當我撞見他們——在雜物間裡的時候——從動作來看,他們似乎很愛對方。”
“哦。”
這一次,連沉默的時間都省了,俠客笑嘻嘻地再次開口:“又是‘哦’?”
“呵。”
“……沒有别的想說了的?真的嗎?”
“嗯……你很有幽默感?”
俠客碧綠的眼睛亮起來:“哇,這是誇獎嗎?塔塔在誇我嗎?”
掃了他一眼,伊塔轉頭看着花壇裡蕭條的草葉,也笑了:“是,是誇獎。”
無恥的蜘蛛腦打蛇随棍上:“我好開心啊,塔塔能不能誇得細緻一點呐?比如說,哪裡最有幽默感,是不是很厲害呀之類的呢?”
“行啊,”伊塔擡頭看着陽光,偏頭對着俠客笑得很爽朗,“選了一對情侶什麼,你很有幽默呐……挺不錯的,真的,我記得在我的世界,有一種飛機……飛機是飛行工具啦,有時間再和你說吧。總之,有一種戰機,叫斯圖卡,是二戰時期德軍非常喜歡的俯沖式轟炸戰機。”
俠客聽得很認真,綠眸笑嘻嘻地看着她,沒有想要插嘴的樣子。
“它的性能很好,是德軍空軍的主力之一,而且是轟炸機,也就是說,當它出現的時候,一般來說這片區域就要被轟炸了。而且斯圖卡的速度非常快,它俯沖的時候,因為速度太快,飛行員甚至會眩暈一會兒。也因為這種高速,它在下落的過程中會發出一種刺耳怪異的聲音,”伊塔盯着樹蔭裡的一小塊圓形的陽光,平靜地說,“那是非常恐怖奇異的聲音,以至于很多戰時的人都有了精神創傷,後來戰争結束了也沒能恢複,哪怕隻是在電視裡聽到那種聲音都會崩潰。”
“……其實不是聲音,而是轟炸吧?”俠客還是笑着,“他們恐懼的......畢竟那種聲音是即将到來的轟炸的象征。”
伊塔沒理他,繼續說着:“很多人都覺得……這種聲音是故意不加以改進的。”
“诶?”
“這是一種施虐,對于那些平民的施虐,是在轟炸之前故意讓人們知道他們要被炸了——接這樣的話,轟炸不僅在生理上折磨那些平民,精神上也是,聽起來多麼有趣啊......斯圖卡恐怕是真正的精神變态,比如說帕裡斯通那種家夥,弄出來的虐待工具。其實這個故事最有幽默感的地方在于,戰争,本來應該和平民無關......”伊塔笑了,“但這當然不可能,因為那些德軍厭惡——或者說,仇視這些普通人,縱然他們弱小到無法傷害自己……你不覺得,這種故意的,施加于弱小者的虐待充滿了幽默感麼……不是麼?”
極難得的,俠客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
他轉頭,綠眸含着委屈:“……哎呀,塔塔還是生氣了麼?”
“沒有哦,”伊塔沖他笑得很開心,挑了挑眉,“怎麼會呢,我明明很開心哪。”
蜘蛛腦微微眯起眼。
伊塔微笑着說:“因為,生氣的,是你吧?這種殘酷的施虐,這種故意的,報複一樣的心理……當你在雜物間裡,看到這對情侶,看到他們對彼此的愛意的時候……告訴我,當你看到這一幕總會想起的,是你還在流星街裡掙紮活命的時候,永遠忘不掉的什麼場景呐?”
俠客的瞳孔驟然縮了起來。
他被人刺入了領地。第二次。
就像原本細密有序蜘蛛的網——忽然被人強硬地割斷了。
那一點黑色瞳孔裡吐出了所有的陽光,結成了薄薄的冰,俠客的臉慣有的帶着笑,但是此刻卻沒有任何笑意。
這隻金發蜘蛛很少顯出殺氣,不過剛才伊塔無疑感到了他的殺意,那是獨屬于流星街人的,無論如何用純良的臉都掩不過去的血腥氣味。
伊塔卻挺愉快的。
俠客刺激早紀的方法,伊塔反過來用,重新刺激了他,這叫啥……風水輪流轉?
她甚至在此刻,這種千鈞一發的,即将有血一般的線崩斷的時刻,向前幾步,拍了拍俠客的肩膀。
“你剛才問我的時候,我撒謊了……我确實生氣了,不僅是因為那對情侶,還有早紀,”伊塔盯着他的眼睛,笑的很愉悅,“所以,你就跟着一塊生氣吧,親愛的夏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