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環境很适合人思考。伊塔就在思考,她想了很多,同時也在等待,等待着以撒找到她——見過他一面之後,伊塔意識到,很多事情遠遠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人心是很複雜的。
但是,等伊塔吃完了一個芒果慕斯,又吃完了一個抹茶慕斯,仍然沒人來找她。
……不對勁啊?
伊塔咬着叉子,愣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了什麼,打着手機開始往下走。
手機的亮度被調到了最高,因此,她看清了許多來的時候沒看清的東西——比如屍體,被腐蝕掉喉管,或者被撕裂開,安靜地躺在那裡。
是之前以撒殺掉的賞金獵人。
伊塔打着手機,走下自動扶梯,走出昏暗的商場。
入目是積滿雨水的開闊廣場,已經沒有人了。
以撒走了。
伊塔站在玻璃門前,站了好一會兒。
小銀手機忽然“叮”了一聲。大概是因為她很久沒回去,金良心發現,居然給她發了個短信問好:“安全?”
伊塔被感動了,她回了個“安全”,從遺落的一堆雨傘裡随便找了一把,撐開傘,準備走回去。
廣場停電之後,四周昏暗極了,沒有人影,偶爾才有車迅速地掠過。
伊塔想打輛出租車,就順着人行道走了一會兒——走着走着,她似乎聽到了一絲很輕的聲響,仿佛是不遠處的草叢在細微地晃動,又仿佛隻是錯覺。
伊塔沉默了一秒,站定,回頭看過去:“要不……你出來?”
周圍靜止了一瞬,然後一個留着闆寸的男人倏忽出現在人行道上。他饒有興緻地垂着眼,看着伊塔,轉了轉指尖細細的刀片。
“小甜心是怎麼發現我的?”他笑着問,“不介意說一說吧?”
伊塔點點頭,表示不介意:“聽見的。”
“哈!”男人砸了咂嘴,“真有意思,‘聽見的’……也行吧,你和約書亞·莫羅關系很好嗎?”他把大拇指伸到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弄出一個性暗示的手勢,擺到伊塔面前,微笑着問,“這種關系?”
伊塔:……
伊塔沉默了。
“别想多,我不是要評論你的私生活哦,”他很快收回手,“隻是為了弄清楚你們确切的關系——現在不說的話,過會兒你會很痛的。”
伊塔:“所以,你是來殺以撒的賞金獵人?”
“以撒?嗯,沒錯,”男人手上的細刀忽然立定,“我回答了小甜心,但是小甜心還沒回答我呢,怎麼辦?”
同一瞬間,伊塔閉上了眼。
她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到了空無一人的裡世界——伊塔向後退了幾步,把手裡的傘擺到自己剛才站的位置,然後再一次閉上眼——
這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她的傘已經切開了沖過來的男人的身體。
爆裂開的血肉順着傘柄滑落。
伊塔松開傘柄,後退了一步,看着他。
男人的脖子被傘面貫穿了一半,擡着眼,也正死死地看着她,似乎不可置信。
之前,伊塔閑着沒事,琢磨過自己的這個奇奇怪怪的能力,想不到今天終于用上了。
和男人對視着,伊塔不僅不害怕,居然還有點點微妙的滿足——這個用法很有意思。類似于兩個平行并行的空間,她可以在裡世界裡面移動東西,然後在她回來的那一刻,兩者“重合”,真實世界裡的東西變成裡世界裡的狀态。
不過,對真實世界來說,就是瞬間移動了。
她來到裡世界,身體倒下,那個男人肯定會過來查看——那麼,伊塔就隻需要把一樣東西放在男人身體可能會出現的位置,她回來後,那樣東西就會從空氣裡瞬移,塞入他的血肉裡。
好用好用,下次在伊爾迷·揍敵客身上試試看。
“你要殺以撒,”伊塔蹲下身,直視着男人的眼睛,說,“既然你要殺人,早就應該有了被殺的覺悟了吧?所以我不會向你道歉……不過,如果你有家人,我真心希望他們以後會幸福。”
男人蒼灰色的眼睛盯着她。
他和迷宮裡的那些女孩不一樣,他眼睛裡沒有那種茫然的怨恨,他盯着她,似乎就隻是要看看她,因為伊塔殺了他。
伊塔站起來,走了。
傘還是不拔了,留在那個男人身體裡挺好的。
這個賞金獵人應該是趕過來的第二波,第一波已經被以撒殺光了,但是他們死前很有可能向剩餘的人傳遞了消息,所以還是快點離開,說不定下一次攔住她的就是蜘蛛了。
伊塔用雨水洗掉手心裡的血,開始勤奮地揮手攔車。
大概是心想事成——她攔了很久也沒攔住車,倒是剛拐了個彎,就和一個巨型大漢差點撞上。她趕緊退後,躲避,一邊驚訝于自己居然沒注意到,一邊小聲地道歉。
巨型大漢沒有理會她的意思,走得很是冷漠嚣張,仿佛腳下踩的街道整個都是他的。
伊塔懷着某種不好的預感,小心翼翼地擡頭。
男人五官狂野,黑灰色頭發是爆炸發型,因為沾了雨水的緣故微微下垂。
他已經漠然地拐過彎去了。
雖然之前在斯德納爾見過一面,但是以窩金的性格,應該不會認真地去記人,再加上伊塔的頭發被染成了金色,他認不出,也不在乎路邊貓貓狗狗一樣的瘦弱女孩。所以兩人擦肩而過。
太好了。伊塔松了口氣。
她想了想,迅速地脫下外套,遮在頭頂向前跑——伊塔想的沒錯,她剛跑了幾步,就從遮在頭頂的外套的下端,隐約看到一個穿着武士服的下半截,帶着柄黑色的刀,她身邊無聲無息地路過。
信長。
伊塔把頭壓得更低,外套垂下來,既遮住了她的臉,也遮住了頭頂的冷雨。
她路過他們,向着不遠處亮着燈光的街道跑去。
……
信長停下的時候,窩金已經在那個男人的屍體前站了一會兒。
隻看了一眼,信長就眼睛一亮,摸起了下巴:“喔!真有意思……”
他走過去,轉了一圈,咂咂嘴:“這個傘是怎麼進去的?沒有一絲切入的痕迹,難道是自己從身體裡長出來?”
窩金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信長就沒想着窩金能回答上來。他的這位同伴打架時腦筋轉得很快,但是分析能力就弱了一點——于是,他掏出手機,對着這個現代雕塑一般的屍體拍了張照。
閃光燈一亮。
如果這個現代雕塑有名字,估計會叫“長出雨傘的男人”。灰色的雨傘是普通的材質,規整的圓形,從他的脖子斜着出來,又從腿彎切出,完美一體,渾然天成。
“瞬移吧,”信長耷拉着眼皮,“但是瞬移的地點居然是體内?看起來對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這可不常見……”
“團長一定會喜歡。”
窩金終于出聲了,還給了一個很高的評價。
信長贊同:“團長一定會喜歡。”
那就發送給團長好了。信長戳了戳手機,點了“确認發送”——他擡頭,看看頭頂的雨,說:“雨快停了。”
窩金不在乎那麼多,他已經走了。
信長耷拉下眼皮,繞過屍體,也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