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她喃喃地問。

西索的嗓音從她的背後傳來，話語比刀尖還要讓人疼痛：“别找了，他早就死了。”他沒有停下，他居然還在繼續——此刻，在殘忍上，西索無人能及：“這是死人的殘念，你不知道麼？它一直纏在你身上，從他死了開始，從去年到現在……一隻巨大的黑色的怪物……”

然後他又開始發笑，不知道在笑些什麼。

「死人的殘念。」

這種過于真實的真實感把伊塔從恍惚裡帶回來。

是的，他死了。無論他是否找到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在這個世界上他的身體已經死了。他不會再纏着她要擁抱，也不會再用深藍色的眼睛凝視她，不會再朝她露出有點瘋狂的笑容，然後喊她：“伊塔。”

他已經不在了。

伊塔驟然冷靜了下來，非常冷靜，冷靜到能夠準确地挑出那個藏在西索話語裡的邏輯漏洞。

“沒有，我沒有察覺到，因為他并不是死在了去年——他隻是離開了，昨天才離開的。”

轉回頭，她看到了西索上挑的眉毛，那是代表異議的神情，但是伊塔在他說話前打斷了他：“我相信你，你的約書亞·莫羅确實死在了去年。可那不是我的以撒。”

就像你也不是我的西索。

她終于明白了。

這不是她的世界，而是另外一個平行世界，就像她在幻境裡看到的那些，是另外一團白色的塵霧。

“……我好像迷路了。”

最後，伊塔輕聲說。

她環顧四周，熟悉的茫然感爬上她的脊背，她似乎又變回了剛剛來到斯德納爾聖學院的季節，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她甚至不再理會身邊的西索，轉過身，向着紅色荒原的方向走了幾步，試圖理解自己的處境——

西索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想去哪，約書亞的小愛人？”他重又變得親熱起來，換了對她的稱呼，挨近她的耳朵說話，“無論你認識的是哪個西索，或許我可以像他一樣幫你——别忘了，他們還在看着我們呢，那個深藍頭發的似乎很喜歡你，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伊塔頭也不回，直接給他比了個中指：“滾遠點。”

她可沒忘記他是怎麼騙她的，什麼“金讓我來的”，什麼“最合适的人選”，明明從未見過她卻能如此順暢地編造謊話，西索果真是天生的謊言家。

紅發男人笑了起來，他滾燙的臉頰暧昧地貼上了她的側臉，低語：“這怎麼行呢，我們已經鎖定在了一起哦~不是因為你騙過了蜘蛛，而是因為約書亞，因為我們做過約定，活下來的人可以繼承對方的遺産，姓氏也好，仇人也好，”西索的手順着她的胳膊向上移動，手指探入她的領口，摸上了她的鎖骨，幾乎要碰到她的胸脯，“……雖然他沒提過，但愛人應該也是……”

他的觸摸直接把伊塔吓了一個激靈，她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人都傻了：“你做什麼？！”

“讓我的小愛人快樂。”

西索無比自然地回答，把自己的手從她的手裡抽出來，捧起她的臉，用一種充滿了荷爾蒙的誘惑語氣問，“怎麼~不喜歡麼~？”

對上他迷人的金色眼睛，伊塔震驚到瞳孔都在顫抖。

你這是在犯罪你知道嗎？！

“停停停！”她努力從西索的手心裡掙脫，以失敗告終，“不是的！以撒說過了，他的是他的，你的是你的，我和你什麼關系都沒有。”

紅發男人不說話，隻是盯着她看，伊塔根本無法看出他在想什麼。

終于，他問：“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

伊塔迅速點頭，生怕他再亂來：“對對對。”

西索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真是可惜~”

他放開了她。

伊塔剛松了口氣，忽然覺得喉嚨一涼。

她捂上自己的脖子，卻隻捂出了一手的血，是她噴濺開的動脈血——或許也混合着西索的，因為她看到他來不及收回的右手被嘶叫着的殘念咬了下來，天旋地轉間，她的頭顱和他的手一起砸落在沙地上。

他用一隻手，換了她一條命。

……什麼瘋子。

這是伊塔最後的想法，紅色荒原上下颠倒後顯得光怪陸離，直到黑暗襲來。

……

伊塔是被人搖醒的。

那人很有耐心，拍拍她的頭，再戳戳她的臉，仿佛這是個很有趣的遊戲。覺得這一幕有點似曾相識的伊塔迷迷糊糊中一巴掌反擊了回去，結果再次被攥住了手腕。

她隐約聽到了愉快的笑聲。那人不僅握緊了她的手腕，還故意搖晃了好幾下，讓她覺得自己是個搖籃床裡被爸爸媽媽抓着手逗弄的小嬰兒。

……這個聯想把她吓清醒了。

睜開眼，俠客漂亮的娃娃臉映入視線。他正歪着臉看着她，碧綠的眼睛像是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翡翠。

“哈啰，早上好。”他打了個招呼。

伊塔：……

這是什麼循環劇情嗎？！

而且這個早晨一點都不好，在看到俠客的第一眼她就明白了——她沒有回去，這仍然是個平行世界，是和剛才不同的新的平行世界。

因為她的那個俠客從來不會這麼看她。

“小朋友可不該一個人在這裡，”金發青年用一種友善的語氣說，“你是迷路了，還是發生了事故？你看起來有點狼狽呢，需不需要哥哥送你回去？”

伊塔：……

别演了，再演就惡心了。

果斷忽視他，伊塔自顧自地看着周圍，心髒逐漸下沉——她還在第一次醒來的位置，一點沒變。

為什麼她會來到下一個平行世界？哪怕死過一次也不能回去嗎？

“哈，我早就和你說了，她絕對不是個小綿羊，”芬克斯在一邊抱着胳膊嘲笑，“看看她身上的東西就知道了。”

俠客誘哄失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像呀。”

芬克斯：“說不定來自流星街呢，唔，我總覺得那個殘念有點眼熟……”

俠客：“流星街人就差得太遠了吧，她看起來完全是外面的人。”

芬克斯：“有可能是哪個區長的玩具，整天被鎖在床上，沒出去殺過人。”

俠客：“……倒也不失為一種思路。”

快閉嘴吧你們！

在兩隻蜘蛛的話題越飄越詭異的同時，伊塔終于在角落裡找到了玩牌的西索——他倚着巨石，翻着花色，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似乎一點沒看出她身上屬于以撒的殘念——無名火在伊塔心裡瞬間升起，盡管她知道這個西索不是剛才摘了她的頭的那個，但是平行世界下誰說的清呢，如果事情發展到了那一步，這個也會是那個，那個就是這個……無所謂，反正她要報了那一頭之仇。

于是她喊了聲：“西索！”

在她旁邊的兩隻蜘蛛瞬間安靜。

西索的撲克停下了。他緩慢地擡起頭，用一種讓人警報拉響的眼神看過來。但是伊塔毫不在乎，和迷失在無數個平行世界之間相比，幻影旅團和西索實在算不上什麼重要的問題。

“他是我的。”

伊塔說，順便再次沖他豎起中指。

她知道他聽得懂，也隻有他能聽懂。

伊塔連西索的表情都懶得看，直接一步進入了裡世界——問題就出現在此時，她沒有進入空無一人的裡世界，而是直接跌進了黑暗裡。

無垠的純黑包圍了她，卻沒有實體，隻是放任她向下墜落。

慌亂中，伊塔想要抓住什麼，但周圍什麼都沒有。好在過了幾秒後她勉強冷靜了下來，立刻嘗試脫離裡世界，回歸現實世界——

她成功了。

當她穩住身子站在紅色荒野的土地上時，震驚和恐慌的餘波還沒過去，伊塔的後背滿是冷汗。她虛弱地睜開眼，卻正對上一雙碧綠如翡翠的眼睛。是俠客。

“哇！好神奇！”他笑眯眯的，“你就這麼憑空出現了，這是念能力嗎？”

伊塔茫然地和他對視。

許久，她挪動嘴唇說：“……不要這樣看我。”

金發青年歪歪腦袋，他似乎愣了一下，又恰到好處地露出笑容：“什麼？”他靠近幾步，好奇地問，“你認識我嗎？”

随着他的靠近，伊塔下意識地後退。

但腳卻沒有踩中實地，她踩空了，仿佛地面裂開了巨口，一口把她吞了下去，于是她掉落了在了黑暗而空曠的地心裡。伊塔伸手捂住劇烈跳動的心髒部位，震驚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有實體——但如果是實體的話，當她摔到了實地上時，一定會四分五裂。

于是她掙紮着，再次回歸現實世界。

她又成功了。

突如其來的明亮讓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兩邊的時間流速似乎不同，帕帕羅斯平原已經走到了正午，陽光如同融化的蛋黃一樣鮮亮。

幾秒後，伊塔睜開了眼睛。

這一眼讓她的後背再次泛涼——因為她發現四周全是人。而且他們都在看她。

是的，大概有十個人聚在她的四周，或坐或站。但在她閉眼的幾秒裡，沒人發出一點聲音，甚至沒人洩露出一點氣息能讓她捕捉到，明明她的五感已經是遠超出常人的敏銳了。

伊塔隻是掃了一下離她最近的那個穿着練功服的紫發女孩，就和被燙傷似地收回眼。

草！

居然是幻影旅團——

“小姐。”

有輕緩的嗓音響起，打破了這讓人窒息的寂靜。

伊塔猶豫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轉過頭去，和那個男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