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小暗衛的眼晴裡,就隻看得到太子一個人。
……
蟬聲在溽暑裡撕開一道粘稠的口子。
林千劫被鐵鍊絞在箭靶上時,正看見林燼指尖轉着的金翎箭。
箭簇在烈日下閃着寒光,像極了他母妃被賜死那晚,父皇腰間玉佩折射的燭火。
“五弟抖什麼?”林燼用箭尾挑起他下巴,“昨日往我硯台摻松煙墨的膽子呢?”
林千劫盯着三皇子蟒袍上張牙舞爪的金線團龍,突然想起去年冬祭,這龍紋曾沾過杖斃的太監的腦漿。
喉結滾動,他擠出帶着顫音的笑:“臣弟……給三哥練靶子……”
第一箭擦着頸側釘入靶心時,林千劫嘗到了舌尖咬破的血腥。
第二箭貫穿袖管,箭杆刮過尺骨的劇痛讓他眼前炸開白光。
當第三箭紮進腰側時,他終于發出幼獸般的哀鳴——
這聲音取悅了林燼,他大笑着挽弓搭上三支箭。
“父皇說了,”箭矢破空的尖嘯中,林燼的聲音混着蟬鳴飄來,“我的騎射該見見血。”
有溫熱的液體順着大腿内側流下。
林千劫分不清是血還是失禁的尿液,就像他分不清耳畔嗡鳴是失血還是瀕死的征兆。
鐵鍊勒進腕骨的疼痛突然變得遙遠,恍惚間看見林燼拿着什麼湊近——
是禦膳房裝殘羹的陶盆,邊緣還沾着飯粒。
“吃啊。”林燼揪着他頭發将臉按進馊臭的混合物裡,“狗奴才不就該舔食?”
腐壞的肉糜堵住鼻腔的刹那,林千劫想起被按進太液池的感覺。
水草纏繞腳踝如同索命的水鬼,而此刻壓在後腦的手與那日如出一轍。
求生本能讓他瘋狂吞咽,哪怕胃部痙攣着将穢物頂到喉頭又被迫咽下。
“真惡心。”林燼甩開他時,鑲玉扳指在額角劃出新月狀的血痕。
太監們嬉笑着給昏迷的少年套上狗項圈,鐵質鈴铛在鎖骨磕出青紫。
黃昏的暴雨來得突然。
林千劫被扔在宮道積水裡時,雨水正沖刷着箭傷翻卷的皮肉。
他聽見林燼對侍衛說:“留口氣,秋狝還要他當活靶子呢。”
鑲金線的靴尖碾過他手指,指骨斷裂的脆響湮沒在雷聲裡。
雨停時,宮燈次第亮起。
林千劫用肘關節撐着地,像條蛻皮的蛇般向前蠕動。
鐵鍊拖過青磚的聲響驚飛檐下麻雀,血水在身後積成小小的湖泊。
每移動一寸,箭傷就湧出溫熱的血,與粗粝地面摩擦的傷口裡嵌進沙礫。
第一次昏過去是在崇明門拐角。
醒來看見月光将蟠龍影投在臉上,仿佛某種嘲弄。
他咬住舌尖保持清醒,卻嘗到更多血腥——原來口腔早已被自己咬得千瘡百孔。
清輝殿的燈火出現在視野盡頭時,林千劫的指甲已全部翻折。
他試圖抓住漢白玉階上的螭紋浮雕,斷裂的指骨卻使不上力。
最後三級台階,他是用額頭抵着地面,靠脖頸力量一點點蹭上去的。
“救……救救我……”
嘶啞的氣音驚動了廊下畫眉。當值宮女掀簾時發出的尖叫,成了壓垮意識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千劫栽倒在冰涼的玉階上,恍惚看見一角雪青蟒袍拂過門檻。
他拼命伸手去夠,卻在觸及前陷入黑暗。
……
孔雀藍窗紗後,林霜指尖摩挲着玄一帶來的記錄——
戌時三刻:目标于崇明門蘇醒,耗時二十七息完成方向辨認。
亥時初:途經梅林時撕扯中衣包紮腹部箭傷,布條浸血速度減緩。
亥時二刻:在清輝殿前噴水池飲水,有短暫嘔吐反應。
附:三次昏迷間隔時間分别為兩刻、三刻、一刻,意志力評估甲等。
藥童正為階下昏迷的少年施針,銀針紮進合谷穴時,那具殘破的身體仍會本能抽搐。
“殿下要留嗎?”玄一為他披上外袍,呼吸掃過耳際。
林霜望向窗外被暴雨打落的石榴花。
鮮紅花瓣陷在泥濘裡,像極了階前少年斑駁的血迹。
“且看他醒來第一句話說什麼。”太子吹散藥碗上的熱氣,“若是求饒,便不必再留。”
話音未落,地上的人突然痙攣着咳出血塊。
林千劫在劇痛中睜眼,渙散的瞳孔費力聚焦到太子臉上。
他染血的嘴唇開合三次,最終擠出的卻是:“我要林燼……死……”
玄一感覺殿下按在自己腕間的指尖突然收緊。
他看見林霜俯身時,腰間羊脂玉禁步垂落的流蘇正懸在少年眼球上方——像柄将落未落的劍。
“很好。”太子用絹帕拭去林千劫眼睑的血漬,聲音溫柔如三春絮語,“從今日起,你與本宮同席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