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他們離開了官道,轉入崎岖的山路。
山路狹窄陡峭,牛車颠簸得厲害。
玄一靠在車壁上,聽着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感受着身體随着車廂搖晃。
春天來了。
路邊的積雪漸漸融化,露出枯黃的草莖。
又過了些日子,嫩綠的新芽破土而出,野花零星地開在山坡上。
牛車繼續前行。
天氣越來越暖和,山間的樹木抽出新葉,郁郁蔥蔥。
野花漫山遍野地綻放,紅的、黃的、紫的,像一塊斑斓的織錦鋪展在群山之間。
初夏的風帶着花香吹進車廂,拂過玄一的臉頰。
他望着窗外絢爛的景色,眼神卻依舊冰冷。
他的心,仿佛還留在離開皇城的冬天。
牛車終于停了下來。
“到了。”男子掀開車簾。
玄一下了車,站在一片開闊的山坡上。
眼前是一個小小的山村,幾十戶人家散落在山坳裡,炊煙袅袅升起,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甯靜。
遠處的山峰層巒疊嶂,郁郁蔥蔥的樹林覆蓋着山坡,野花點綴其間,宛如世外桃源。
“這裡叫青溪村。”男子指着遠處的一條小溪,“村民淳樸,與世隔絕,不會有人認出您。”
玄一點頭。
男子從懷裡掏出一個袋子,遞給他:“這是殿下給您的安家費,以及名籍路引。”
玄一接過,沉甸甸的。
“我走了。”男子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殿下讓我轉告您……”
玄一擡眼看他。
“好好活着。”
男子說完,跳上牛車,揮鞭離去。
玄一站在原地,望着牛車漸漸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直到再也看不見。
夕陽西下,暮色籠罩了山村。
他轉身,朝村子裡走去。
青溪村的村民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既好奇又敬畏。
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雖然穿着粗布衣裳,可舉手投足間總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威嚴。
“這位先生,您從哪裡來啊?”村裡的老村長看過玄一提交的名籍路引,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問。
“北方。”玄一簡短地回答。
“哦……”老村長點點頭,“那您打算在這裡落戶住下?”
“嗯。”
老村長打量着他,猶豫了一下:“村東頭有間空屋子,以前是獵戶住的,後來人走了,就一直空着。您要是不嫌棄……”
“帶路。”
老村長領着玄一來到村東頭的一間木屋前。
木屋不大,但還算結實。推開門,裡面積了一層灰,牆角挂着幾張破舊的獸皮,一張木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無他物。
“您看……”老村長有些忐忑。
“可以。”玄一放下包袱,“多謝。”
老村長松了口氣,又叮囑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玄一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沉默了片刻,開始打掃。
……
青溪村的晨霧總是帶着松木的清香,混着遠處溪水蒸騰的濕氣,将整個山村籠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玄一站在屋後的空地上,手中長劍劃破晨霧,劍鋒所過之處,細小的水珠被劈成兩半,在初升的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他的動作幹淨利落,每一次揮劍都帶着戰場上磨砺出的殺伐之氣。
劍尖刺出時如白蟒獵食,橫掃時似猛虎擺尾,轉身時衣袂翻飛,在潮濕的空氣中發出獵獵聲響。
汗水順着他的額角滑落,滴在粗布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快看!林先生又在練劍了!”
幾個半大孩子躲在老槐樹後,最小的那個踮着腳尖,眼睛瞪得溜圓。
他們每天清晨都會偷偷跑來,看這個神秘的“林先生”練劍,然後再趕在父母醒來前溜回家。
玄一的耳朵動了動,劍勢未停。
他早就發現了這些小家夥,隻是懶得理會。
劍鋒一轉,突然劈向身側的一塊青石,石頭應聲裂成兩半。
“哇——”
孩子們驚呼出聲,又趕緊捂住嘴巴。
玄一收劍入鞘,轉身時目光掃過樹叢。
孩子們像受驚的兔子般四散奔逃,最小的那個被樹根絆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聲在清晨的山谷中格外刺耳。
玄一皺了皺眉,走過去拎起那孩子。小家夥臉上還挂着淚珠,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回家去。”玄一的聲音低沉冷硬,把孩子放在地上,輕輕推了一把。
孩子抽噎着跑遠了,玄一站在原地,看着小家夥的背影消失在晨霧中。
他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轉身回屋。
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将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屋内陳設簡單得近乎簡陋。
一張木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牆角堆着些柴火。
玄一脫下被汗水浸透的上衣,露出精壯的上身。
蜜色的肌膚上布滿傷痕,最新的一道從左肩斜貫至右腹。
他舀起一瓢冷水從頭頂澆下,水珠順着肌肉的溝壑流淌,在地面上彙成一小灘水窪。
簡單擦過身,換上幹淨的粗布衣裳,玄一坐在桌前,摸出一塊玉佩。
玉色溫潤,雕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這是太子在他第一次完成任務時賞的。
離開時他什麼都沒帶,他把他的姓名、地位、身份權勢,全留在了淩遲的那場雪中。
唯獨帶上了這個小物件。
指腹輕輕摩挲着玉面,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人肌膚的溫度。
“殿下……”玄一低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