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劫的指尖深深掐進螃蟹的甲殼縫隙,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忽然猛地将螃蟹塞進口中。
甲殼邊緣割破他的嘴角,螯足瘋狂抓撓口腔内壁,尖銳的足尖刺穿上颚軟肉。
鹹腥的□□混合着血液從唇角溢出,順着下巴滴落在沙灘上,立刻被貪婪的潮水舔舐幹淨。
“哈哈哈!看啊!他真的像條野狗一樣生吃活物!”
林燼拍着手大笑,圓臉上那雙狹長的眼睛眯成兩道縫。
他突然搶過侍衛手中的鹽水桶,朝着沈千劫劈頭蓋臉澆下去。
高濃度鹽水接觸傷口的瞬間,沈千劫全身肌肉痙攣着繃緊,喉嚨裡擠出不成調的嘶鳴。
他蜷縮成一團在沙灘上翻滾,黑發沾滿沙粒黏在慘白的臉上。
那隻尚未死透的螃蟹從他口中掉出,螯足還在神經質地抽搐。
林燼蹲下身,用鞭柄撥弄奴隸痙攣的手指。
“知道為什麼總找你麻煩嗎?”他壓低聲音,帶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殘忍,“因為父親摸你大腿的時候,你笑的太下賤。”
鹽分滲入傷口引發的劇痛讓沈千劫眼前發黑。
在意識渙散的邊緣,他聽見海浪聲中混入一個童聲——
“堂兄。”
那聲音像一柄薄如蟬翼的玉刀,輕輕劃開鹹腥的空氣。
林霜赤着腳踩在濕潤的沙灘上,八歲的孩童卻有着令人屏息的美貌。
鴉羽般的黑發用一根綢帶随意束起,幾縷碎發垂在額前,襯得皮膚像最上等的羊脂玉般瑩潤。
當他走近時,連洶湧的海浪似乎都收斂了狂暴,化作輕柔的絮語。
林燼的鞭子僵在半空,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這裡沒你的事。”他咬牙切齒地說,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被林霜吸引。
即使是最讨厭林霜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美得驚人。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暮色中流轉着奇異的光彩,睫毛濃密,唇色如初綻的海棠般嬌嫩。
林霜的目光落在沈千劫滲血的脊背上,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彎腰拾起一枚圓潤的貝殼,指尖輕輕撫過貝殼邊緣。
“伯父說過,這個奴隸要留着侍奉宴會。”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說服力,“若是傷得太重,怕會掃了賓客興緻。”
“關你什麼事?”林燼猛地抽向沈千劫的背脊,奴隸悶哼一聲撲倒在海水裡,“他不過是個下賤的——”
“陳師傅昨日向伯父誇您劍法精進了。”林霜突然說,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說您已得七分真傳。”
林燼的鞭子垂了下來。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這個總是被全府上下偏愛的堂弟,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
沈千劫趁機吐出螃蟹剩餘的殘骸,混着血絲的唾液滴在沙灘上。
“你别以為提陳師傅就能怎麼樣!”
“當然不是。”林霜向前走了兩步,海水浸濕了他素白的褲腳,“陳師傅說,若您能在下月演武中勝過守備之子,就推薦您入青龍衛見習。”
他輕聲補充,“而青龍衛統領,最厭惡虐待奴隸的人。”
潮水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大。
沈千劫擡起眼,第一次正眼看這個救了他的孩子。
林霜漆黑濃密的睫毛浸在暮光中,脖頸線條優美得像白天鵝。
林燼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狠狠踹了一腳旁邊的礁石。
“走着瞧!”他甩下一句狠話,提着鞭子轉身就走。
侍衛們面面相觑,悻悻地跟着小主子離開。
暮色将沈千劫的輪廓,融化成沙灘上一團模糊的陰影。
林霜站在他對面,海水浸濕的素白褲腳貼在纖細的腳踝上,像一圈半透明的繭。
“能站起來嗎?”林霜問,聲音清澈中帶着疏離。
沈千劫試着撐起身體,手腕上的麻繩已經勒進血肉。
他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恰到好處地讓聲音顫抖,又不會顯得過于做作。
林霜從腰間取下一把精緻的銀鞘小刀。
刀鋒劃過麻繩時幾乎沒有聲響,一瞬間解放了沈千劫被蹂躏已久的手腕。
“伸手。”林霜命令道。
沈千劫順從地攤開手掌,掌心裡還嵌着幾粒尖銳的沙石。
林霜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藥瓶,放進他的手中。
“謝謝少爺。”他低着頭接過,聲音輕得像泡沫,“奴隸不值得您這樣的。”
“疼嗎?”林霜問,語氣平靜得像在詢問天氣。
沈千劫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習慣了。”
林霜從懷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沾到的血迹。
沈千劫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長得不像孩童,指甲泛着珍珠般的光澤,像是長期浸泡在海水中的貝類。
“為什麼救我?”沈千劫突然問,聲音脆弱。
潮水湧上來,林霜低頭看着海水在沙地上畫出蜿蜒的紋路,沒有立刻回答。
遠處,一隻海鳥掠過鉛灰色的天空,發出凄厲的鳴叫。
“我不認為,一個人應該承受上位者的遷怒。”林霜終于開口,“哪怕他是奴隸。”
沈千劫無意識地抓了一把濕沙,這個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沒有憐憫,沒有同情,隻有冷靜的原則。
他原本準備好的感恩卡在喉嚨裡,變成一聲幹澀的咳嗽。
林霜站起身,“能走就跟我來。”
沈千劫艱難地爬起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林霜走在前方,始終保持固定的距離,既不催促也不攙扶。
他們沿着潮濕的沙灘走向一處礁石圍成的天然水池,池水清澈見底,映着逐漸暗淡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