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不早,孩子該休息了。”終于,城主發話道,“明日還要趕路。”
趙靜忠依依不舍地松開一直握着林霜的手:“去吧,明日咱家親自來接你。”
林霜行禮告退,走出宴客廳時背脊挺得筆直。
直到轉過回廊,确定無人跟随,他才猛地加快腳步,幾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中的木蘭樹下,江元如雕塑般伫立。
見到林霜回來,他一個箭步上前,卻在即将觸碰到對方時硬生生停住。
“怎麼樣?”江元的聲音沙啞。
林霜搖搖頭,徑直走進屋内。
關上門後,他一把扯下頭上的珠钗,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那個閹人要我跟他回皇城。”林霜低聲道,終于讓一絲厭惡浮現在臉上,“城主已經答應了。”
江元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我去殺了他。”
“别犯傻。”林霜解開腰間縧帶,淺藍色的衣裙滑落在地,“這事要做的不着痕迹,還得我來。”
江元見狀拿了寝衣過來,要替他換。
“我自己來。”林霜的聲音很輕,卻讓江元伸到一半的手猛地縮回。
少年花匠的耳根在燭光下泛着紅,他僵硬地将寝衣挂在屏風上,喉結滾動了幾下:“我去外面守着。”
衣物摩挲的窸窣聲在靜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林霜解開繁複的裙裝,絲綢滑過肌膚。
那些繡着銀線的華服像一層層蛻下的蛇皮,最終露出裡面真實的軀體。
纖細卻不柔弱,皮膚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
江元站在門外,額頭抵着冰冷的門框。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驚人,仿佛要沖破胸腔。
方才不小心觸到林霜發絲的手指,殘留着微涼的感覺。
十二歲的少年還不明白這種灼燒般的感受是什麼,隻知道每次看見林霜被脂粉裝點的模樣,胸口就會湧上一股無名的怒火。
“進來吧。”林霜的聲音從門内傳來。
江元推門而入時,呼吸為之一窒。
褪去華服的林霜隻穿着素白寝衣,鴉羽般的長發披散在肩頭。
沒有珠钗胭脂的遮掩,那張臉反而更顯出驚心動魄的美。
眉如遠山含黛,眼若寒潭映月,唇色是天然的淡粉,像初綻的海棠花瓣。
“看什麼?”林霜挑眉,這個動作讓他眼尾微微上挑,顯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淩厲。
江元倉皇低頭,盯着自己沾着泥土的靴尖:“那個太監……”
“去把燈芯剪了。”林霜打斷他,走到梨花木桌前。
桌上擺着個青瓷碗,清水在月光下泛着銀光。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水面,蕩起細微的漣漪。
江元機械地執行着命令,銅剪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燭火熄滅的瞬間,他看見林霜的瞳孔在黑暗中閃過一絲幽藍,像深海中的夜光藻。
“你該回去了。”林霜突然說,目光依然盯着水碗。
江元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沉默地點頭。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看見林霜已經坐在桌前,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整個人如同冰雕玉琢的偶人。
少年花匠的手無意識地撫上腰間的柴刀,粗糙的刀柄給了他些許踏實感。
“我就在院外。”江元最終隻說出這一句,輕輕帶上了門。
林霜聽着江元的腳步聲漸遠,指尖無意識地在碗沿畫着圈。
水面随着他的動作微微顫動,倒映出窗外逐漸西沉的月亮。
宴客廳的絲竹聲早已停歇,但城主府依然醒着。
侍衛換崗的腳步聲,廚房收拾器具的碰撞聲,甚至遠處地牢中鐵鍊的摩擦聲,全都清晰地傳入他異常敏銳的耳中。
當更漏指向子時三刻,一陣特别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軟底官靴踩在回廊上的聲響,伴随着玉佩相擊的清脆聲響。
林霜的睫毛微微顫動。
趙靜忠終于回到了客房。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聽見客房内傳來水聲。
那是侍女在準備盥洗用具,銅盆中的清水晃動的聲響對常人而言微不可聞,在他耳中卻如同潮汐般清晰。
又過了半個時辰,當趙靜忠的呼吸變得綿長規律時,林霜終于動了。
他的手指輕輕探入水碗,指尖觸到水面的瞬間,碗中的水突然泛起詭異的波紋。
林霜的黑發無風自動,寝衣的袖口鼓蕩如帆。
下一秒,他的身影如同水墨畫被水暈開般模糊起來,最終化作一縷輕煙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