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雲層,照亮林霜蒼白的臉。
他仿佛看見嬷嬷渾濁的眼中倒映着往事——
少女在浪濤中哭泣,銀色的魚尾劃破漆黑的海面。
“有個男鲛人推船送她回岸,他美的簡直不像活物……”李嬷嬷訴說着,“後來他們常在礁石後相會,你母親回來時,裙擺總是濕的。”
林霜像被釘在原地,耳邊隻剩下血液奔流的轟鳴。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控水,掌心躍動的水珠像有生命般纏繞指尖。
“城主用你母親當誘餌,用鐵網和魚叉捕獲了那個鲛人。”
李嬷嬷聲音裡帶着壓抑的顫抖,“然後,他辦了一場長生宴,活剮了那鲛人分食!還給你母親送去肉湯。”
林霜不知不覺中握緊了雙手,關節處泛出青白。
“她……喝了嗎?”林霜的聲音很輕。
李嬷嬷的眼淚砸落,“小姐喝了……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湯,也不知道鲛人已被捕獲,還傻傻地問城主。”
林霜仿佛看見母親捧着湯碗的模樣。
少女纖細的手指,清澈的眼神,或許還帶着海邊約會歸來的紅暈。
“城主怎麼說?”
李嬷嬷渾身發抖:“他大笑……說,傻妹妹,鍋裡煮的就是你的情郎,我們兄妹從此都能青春永駐了。”
林霜幾乎嘔出來。
“小姐當場暈了過去,醒來後就發現有了身孕。在生下你後,本想帶着你一起死……”李嬷嬷哽咽着,“可看到你生着雙腿,像正常人類嬰兒一樣啼哭,她選擇留下你,自己偷偷蹈了海。”
“大少爺是城主的獨子,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江元又逃了,城主不會放過你,他會殺了你的。”
“嬷嬷快回去吧。”
聽完後,林霜突然擁抱了一下老婦人單薄的身軀,“别讓人發現,是你放我走的。”
說完,他獨自向着海的方向奔逃而去。
黎明前的海風帶着刺骨的寒意,林霜赤足踩在潮濕的沙灘上,細碎的砂礫鑽進腳趾縫,磨得生疼。
站在這裡遠遠望去,城主府的火把如遊動的鬼火,隐約能聽見侍衛們粗犷的呼喝聲。
林霜深吸一口氣,鹹腥的海風灌入肺腑,竟讓他有種奇異的安心感。
他最後望了一眼那座囚禁他十六年的巨大府邸,随即轉身,毫不猶豫地踏入冰冷的海水。
海水沒過腳踝時,林霜渾身一顫。
冰冷刺骨,卻又莫名熟悉。
他繼續向前走,海水漸漸漫過膝蓋、腰腹、胸口……直到整個人被海浪吞沒。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海水沒有刺痛他的眼球,反而溫柔地包裹着他,像母親的懷抱。
他試着呼吸,竟發現自己能在水中自如地換氣,如同在陸地上一樣。
原來,這就是鲛人的血脈。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皮膚上隐約浮現出細密的銀色紋路,像是即将蛻變的鱗片。
試着劃動雙臂,身體立刻如遊魚般輕盈地滑出數丈遠。
他從未感覺到,自己如此自由。
……
林霜不知道自己遊了多久。
海水時而溫柔,時而狂暴,但他始終能感知到水流的方向。
他像一條真正的魚,順着洋流漂蕩,偶爾浮出水面換氣,又迅速潛入深處。
然而他不可能一直在海裡漂着,他需要找個地方落腳。
城主府的人一定會沿着海岸線搜尋,他不能上岸。
——珍珠島。
他想起漁民們口中那個“海賊盤踞的孤島”。
據說那裡的人都是被苛捐雜稅逼得走投無路的漁民,他們拒絕繳稅,在島上自給自足,甚至打退過城主的軍船。
或許,那裡能成為他的容身之所。
當林霜終于看到珍珠島的輪廓時,天已近黃昏。
夕陽将海面染成血色,遠處礁石上站着幾個手持魚叉的漁民,警惕地盯着海面。
林霜深吸一口氣,在水中緩緩接近,故意讓自己看起來狼狽不堪。
他撕破衣角,讓長發散亂地貼在臉上,甚至用指甲在手臂上劃出幾道血痕。
他需要僞裝成一個落難的商人。
他裝作體力不支,掙紮着遊向岸邊,然後在即将觸到礁石時,猛地嗆了一口水,劇烈咳嗽起來。
“有人!”礁石上的漁民立刻警覺。
“是個落水的!”另一個漁民眯起眼,“看衣着,像是個富家子弟。”
“撈上來!”領頭的壯漢一揮手,立刻有人跳下水,将林霜拖上岸。
林霜癱在礁石上,劇烈喘息着,黑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上,睫毛上還挂着水珠。
看起來脆弱又無害。
“你是誰?”領頭的壯漢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捏住林霜的下巴,強迫他擡頭。
林霜眨了眨眼,聲音虛弱:“我……我是商船上的賬房,船遇了風暴,隻有我活下來了……”
漁民們交換了一個眼神。
“商船?”壯漢冷笑,“哪家的商船會往這片海域走?”
林霜知道他們在試探,于是故意露出惶恐害怕的神色:“我們……我們原本是要去東海城的,但船主想抄近路快一些,結果……”
“東海城?”漁民們低聲議論起來。
東海城是附近最大的貿易港口,商船往來頻繁,這個說法倒也合理。
“既然是賬房,那應該會算賬?”壯漢眯起眼。
林霜點頭:“我自幼在商行長大,精通算術,還懂些貨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