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舒在他的注視下,點下了頭。
馮遠山拉開她身後的椅子,等她走出來,又将椅子推回去,沈雲舒跟上他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茶樓。
劉盛強等不見了人影,身上的骨頭才敢軟下來,他扶着桌子坐下,暗罵道,“草,這倆人什麼時候搞到一塊兒了?”
沈雲舒走到室外,被裹挾而來的冷風一吹,有些空白的大腦回了些思緒,她從他手裡接過包,勉強撐起些笑,客氣又鄭重地道謝,“剛才真的是多謝您。”
真要和一個醉鬼鬧起來,最後吃虧的還是她。
馮遠山的視線掠過她發紅的眼眶,轉向人來人往的街頭,“不是為你。”
工廠上面的事情劉盛強背地裡使絆子不是一次兩次,今天不過是借着這個由頭,給他點兒教訓,省得他忘了自己姓什麼。
沈雲舒還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拉,她忙道,“我知道的。”
她這副急于撇清的樣子太明顯,馮遠山要笑不笑地看她,“你知道什麼?”
沈雲舒沒想到他會反問回來,一時語塞住,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原本蒼白的臉頰慢慢漲出些紅。
馮遠山似乎隻是随口一問,也不執着于要出一個答案,他擡腕看了眼時間,和她随意點了下頭,算是告辭。
沈雲舒看他要走,悄悄松了口氣,他的目光像深潭的寒冰,總給她一種什麼都能看透的壓迫感,他應該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往後能少打交道還是少打交道的好。
兩人的肩膀,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還沒轉身,馮雅琳拎着自己的小皮包,小鳥一樣從不遠處的一個摩托車後面蹿出來,幾步跑到馮遠山身邊,親親熱熱挽上他的胳膊,又得意洋洋地沖他哼一聲,還說不認識。
馮遠山皺眉看她,“你又回來幹什麼?”
馮雅琳撇撇嘴,她不是又回來,她是一直沒走,他什麼時候盯着一個女生不挪眼地看過,這裡面絕對有不對勁兒的地方,剛看到沈雲舒進了茶樓,她就貓到了街邊一個摩托車的後面。
看吧,被她給逮了個正着,她又不是三歲小朋友,沒那麼好騙的。
沈雲舒心裡坦蕩,倒不怕别人會誤會什麼,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隻當自己是路過的陌生人,擡腳要繼續走。
馮雅琳揮手和她打招呼,“你好呀。”
沈雲舒腳步隻能停住,她禮貌回道,“你好。”
馮遠山看一眼沈雲舒,簡單介紹,“我妹。”
馮雅琳突然意識到她現在的行為好像容易引起什麼誤會,她趕緊松開馮遠山的胳膊,“對,我是他妹,親生的,同一個爹同一個祖宗的那種。”
沈雲舒被馮雅琳跳脫的話逗得眼睛彎了彎,馮雅琳看着沈雲舒,有些呆住,這也太漂亮了,她一個女的,魂兒好像都要被勾沒了。
馮遠山輕拍一下她的後腦勺,讓她回神,“不看你的電影了?”
馮雅琳艱難地從沈雲舒的臉上移開視線,她自認抓住了她哥的小辮子,不想錯過這個敲竹杠的機會,讓她走可以,怎麼也得付出點兒代價,她手心朝上,伸到馮遠山面前,“我的錢不夠。”
馮遠山從兜裡拿出錢包,抽出一張留下,直接把錢包遞過去,馮雅琳克制住心裡的激動,伸手要接,馮遠山拿錢包點她,“八點之前必須回家。”
馮雅琳立正敬禮,“遵命!”
馮遠山這才把錢包松開。
馮雅琳錢包到手,不再當礙眼的電燈泡,她湊到沈雲舒身邊,快速又小聲地開口,“我哥看起來是有些兇,但他要是想對誰好,絕對是屬于把人捧到手心裡疼的那種,我敢打包票。”
不等馮遠山過來提溜她,馮雅琳已經倒着兩條腿跑了,她對馮遠山做了個鬼臉,又沖沈雲舒使勁揮揮手,在心裡默默地歎一聲,要是她能當她的嫂子,她要舉雙手雙腳贊成。
馮遠山替馮雅琳道歉,“她小孩子脾氣,跟誰說話都沒個輕重。”
語氣雖嫌棄,也不難聽出幾分縱容的寵溺。
沈雲舒笑了笑,有人寵才會有恃無恐,他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哥哥,沈雲舒想到她哥,眼眶有些澀,她眨了下眼,将眼底的異樣掩去,唇角的笑容撐得更深了些,“馮大哥,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馮遠山看向她的眼睛,點頭冷淡“嗯”一聲。
沈雲舒感覺到落在她背上的目光,有些不明意味的重量,她挺直背,穩住腳,鎮定走到自己的自行車旁,馮遠山等她騎上自行車,收回視線,大步走向停在路邊的車。
穿過熱鬧的街頭,拐到行人稀少的大道上,沈雲舒剛才一直壓抑着的情緒才翻湧上來,她用力蹬着自行車,刺骨的冷風将臉刮得生疼,這種疼多少抵消了些心裡的難受。
馮遠山的車經過她身邊,兩人短暫地并行一秒,馮遠山踩下油門,距離又很快拉開,相隔越來越遠。
沈雲舒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房改的政策最終定了下來,廠内職工可以回購職工宿舍,但她沒有購房資格,廠子裡還準備把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收回去。
給出的原因也簡單,這房子是廠子當初分給她哥的,她哥去世已經好幾年,廠裡讓他們住到現在已經是仁至義盡,而她因為還沒結婚,實際上連分房資格都沒有。
收房通知已經發到了她手裡,限期一個月内搬離。
沈雲舒幾次找到廠辦,廠辦主任一直對她避而不見,下面的人推來推去,也不給個明白話兒。
最後被她堵得沒辦法了,一位老員工才語意不清地說了一句,上面有人發了話,他們也不得不照辦。
沈雲舒知道上面的人是誰,她直接走到廠辦主任緊閉的辦公室門前,對着裡面揚聲道,“王主任,既然您說您管不了,我也不為難您,等下了班我就去找老廠長,我要問問老廠長,當年我哥為保護廠裡的機器犧牲,咱們廠就這麼對待因公殉職的員工家屬?老廠長要是還管不了,我就去找報社,報社對這種事情應該最感興趣,正好也借着這個機會讓咱們廠在全國人民面前長長臉,也讓那些兄弟單位好好看看咱們廠一心為員工着想的榜樣做派。”
原本喧鬧的走廊瞬間安靜得鴉雀無聲,誰都知道沈雲舒嘴甜好說話,性子又軟,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她冷下臉來的樣子。
沈雲舒說完就走,一口氣走到辦公樓外,将眼裡的潮氣使勁給憋回去,又若無其事地回到車間,繼續幹自己的活兒。
她等着他們來找她,廠長和副廠長的辦公室就在廠辦主任辦公室的旁邊,她不信她說的話他們聽不到,老廠長雖然退休了,但他說話還是有分量的,他這兩年身體不太好,要是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拿這些事去煩他。
沒過一個小時,廠辦就來了電話,廠辦主任王建設親自和她談的,一改之前的态度,主要說了兩點。
現在的房子他們可以繼續住下去,現任廠長已經發話了,廠子在一天,就不會把房子給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