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鼓起勇氣,怯生生地擡眼。
眼前卻站着一個小女孩,她的頭發像海藻般濃密彎曲,淺棕色圓潤的瞳仁十分剔透。洋娃娃提着裙擺端詳着他的臉,扇子般的睫毛遮住眼睛。察覺到他人審視的晏星酌忍不住縮起腦袋,這一舉動令洋娃娃噗嗤一聲,輕蔑的笑挂在嘴邊,她甚至惡劣地用手中的棋子抵住他的下巴。
“就是個小癞蛤蟆嘛,癞蛤蟆想住進天鵝家。晏虞陽你弟弟和後媽可真有意思。”
晏星酌是頭一回遇到這種突如其來又毫無保留的惡意。
玉石冰得他一哆嗦,晏星酌想求助一旁的媽媽,卻發現媽媽早不知去處。眼淚蓄滿整個眼眶,他張嘴要哭,手中突然多了一枚糖果。
攔在洋娃娃身前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隻比晏星酌高半頭,他低頭不知道跟洋娃娃說了什麼,似乎拿捏了她的命門。洋娃娃癟嘴,不情願地跑開了,少年在晏星酌崇拜的目光中開口,告訴他是他的哥哥。
那是晏星酌第一次遇見晏虞陽,也是事後才知道那個脾氣不好的洋娃娃叫徐枝意。
自第一次見面後,徐枝意給他的印象越來越惡劣,兩人一見面就要掐架。徐枝意眼比天高,嘴更是抹了毒藥似的,甚至對他和他媽媽口出狂言,說他倆是空有皮囊滿腦子豆腐渣的畫皮,氣得晏星酌半夜在電腦上查畫皮是什麼意思,第二天用拼音跟漢字湊成一封自以為最惡毒的信摔到徐枝意腳下,結果徐枝意撿都沒撿起來,重重地跳上去,揚唇一笑。
“拼音都沒拼對,廢物。”
宛如磁鐵的兩極般毫不來電的兩人被捆綁在一起,簡直是當家者的惡趣味産物。他們兩人明明彼此厭惡,卻要讓他們建立一個新家庭,上層階級的冷漠與殘酷就是這樣通過血脈流淌至後代無窮的。
晏星酌唾棄這種配種似的婚姻,從沒意識到自己早就陷進血統論的深淵,他渴望着一場完美的戀愛,完美的婚姻,完美的家庭。
如果他的婚姻能夠由他自己掌控,那他将會尋找一個滿眼都是他,願意無時無刻向他奔跑的女孩。那個女孩溫柔又高貴,像是陽光琥珀,又像是黎明前的曙光一樣照亮黑暗,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理想中的女孩與徐枝意差之千裡,更不可能是林寄月。
晏星酌失神地握住手機,神思不知飄忽到哪裡去,指尖一劃,點開朋友圈内最新的一條。
是一段視頻,時間是在晚上,拍攝者的影子與婆娑的樹影摻雜在一起,像無數道蜿蜒的蛇影匍匐在少女的腳下,林寄月蹲在花壇前面,燈光照得她臉龐明亮,她手上不知道從哪兒弄得一棵草,滑稽地晃來晃去。
“開始了嗎?”她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中聽得真切。
鏡頭點了點頭,林寄月聚精會神地盯着地面——晏星酌這時才發現她的膝前出現了一隻有點眼熟的長毛白貓,還戴着條紋狀的胸帶。
正當晏星酌眯着眼睛仔細端詳時,林寄月大草一揮,雪白的團子蹬起腿,像閃電一樣在空中翻滾半圈,非常标準的後空翻。她在旁邊鼓掌,跟教練看到自家選手在跳水台上獲得一百分的打分一樣滿意,貓咪慵懶地地拉伸,身形拉成長弓,一人一貓的相處十分和諧。
做完這一切,她隔着屏幕晏晏一笑,眼角微垂,圓潤的杏眼便溢出光彩。
明明知道不是對着他笑,晏星酌突然喉嚨發癢,那種被草尖撓心口的感覺又出現了,過分空蕩的卧室裡好似憑空擠滿了無數個林寄月,一個個沖他抛媚眼,逼得他咽了咽口水,渾身不自在。
手機在手裡發燙,視頻戛然而止。懸着的食指卻始終沒有點下叉形符号,而是将進度條往左拉。
白貓淩空一翻再放送,晏星酌意識到自己在看第二遍。沒等到少女的笑容出現,他點了暫停,目光停在條紋背帶上。
這個背帶……好像在哪見過。他回想起前幾天哥哥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芬迪塞的星空表,還有另一個依偎在禮物旁邊,印有芬迪塞logo的紙袋子,當時他随意往裡掃了一眼,藍白條紋的長條布料,并沒太在意。
此刻将點連成線後,晏星酌心底浮現出一種詭異的情緒,這種情緒伴随着某種不安,某種意外,使得他越過赫然而出的白貓名字,探究視頻中少女和拍攝者的關系。
“林寄月和……虞陽哥?”
屏幕暗下去,他眉頭緊鎖,為掀開了秘密的一角而感到困惑。并沒發現光滑的鏡面折射出的自己重新變成鏡子裡見到的陌生模樣。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不知是在笑鏡面裡這個被困住的自己,還是在笑鏡外那個一無所知的晏星酌。
晏星酌重新打開聊天軟件,在聊天框裡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終還是什麼沒發。
林寄月又不是他什麼人,就算他們是偶遇,那又怎樣?
理捋清了,晏星酌的氣到底還是不順,他煩躁地盯着兩人頭像來回看,林寄月的頭像是隻比耶的倉鼠,笑容開朗到簡直可以稱得上賤兮兮的程度,他恨不得倒拎着老鼠尾巴,看看它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而晏虞陽的頭像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視頻裡的那隻白貓。
晏星酌跟抓到妻子出軌證據的丈夫似的,冷不丁地“哈”了一聲,腦補出老鼠看對眼貓的一場大戲,惡狠狠道:“你最好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力,還是說你的喜歡就這麼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