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龍窟,露維亞把巨鲸的脂肪高挂在洞穴頂部,釋出一小簇火,溫度讓這些脂肪緩慢地融化,滴落到下方的凹岩中。
“明天開始你要幫我塗油。把油,”她擡爪指了指,“均勻地抹在角上,懂麼?”
伊瑟恩什麼也沒聽懂,但他的表情極度乖巧,雙手如虔誠祈禱般握在胸前,輕輕點頭,成功安撫了露維亞的狂躁,讓她多了點溝通的耐心。
“嘀嗒——嘀嗒——”
距離油脂完全融化還要大把時間,距離夜晚到來,驗證這個人類到底有沒有用也還有半日光景。露維亞不喜歡幹等着。
“好吧,也許我該帶你去消消食。”就像遛狗?她不太确定。
露維亞在法陣旁另辟了一個傳送門,尾巴一卷,勾住伊瑟恩的細腰,把他帶到她的島。
鹹澀的海風拂過伊瑟恩的金發與睫毛,濕熱的空氣讓他不太适應,他不禁顫抖,可露維亞故意側翻,作勢要把他抛向海中。
伊瑟恩害怕得閉緊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手腳在空中晃蕩着亂扭,卻不曾發出尖叫。
“你有點奇怪。”露維亞放慢了速度,降低飛行高度,“好像不僅僅是聲帶受損。”
她穩穩落地,松開伊瑟恩,讓他自由活動。伊瑟恩雙腿發軟,趴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才站起身觀察這裡。
小小的一座島,中間隆起小丘,綠意盎然,東側長滿高樹,西側則遍布低矮的灌木,蘆荟、火桶樹,叫不出名字的各種蕨類,以及大片大片的茉莉。
露維亞跟着他走了一會兒,嫌人類步子太小,便輕拍翅膀,獨自飛去島嶼另一邊。
伊瑟恩有種被抛棄的恐慌感,但很快他意識到并非如此,他能聽到龍吟,以及鱗片與枝葉摩擦産生的窸窸窣窣。
他還在腳下發現一把鏟子。
想清楚鏟子的用處後他不由臉紅。轉念又覺得龍女士可真貼心,她站在人類的角度,替他考慮到了一切,還照顧他的自尊心,留他一個人解決。
處理好一切之後,伊瑟恩走到海邊,把小腿浸泡到水中。
海水被太陽曬得溫熱,輕微的浮力讓他感到放松。他抱膝而坐,遙望海天相接的地方,長松一口氣。
總算離開了阿利斯塔。
阿利斯塔不僅冷漠、殘忍、多疑,還迷戀戲劇化的刺激,行動不可預料。他逼迫丈夫蒙着眼去殺害心愛的妻子,在别人痛苦崩潰的時候哈哈大笑。也會安慰因思念家鄉而哭泣的中年侍女,賞賜她與體重相等的黃金,讓她别再哭了。
伊瑟恩完全不理解自己的兄長,就像人無法理解叵測的天災。
阿利斯塔絕對不正常。
又曬了一會兒太陽,他養足精神,開始在島上遊逛。他小心避開腳下的荊棘,好奇地用手指輕撫覆蓋着柔軟銀絨的葉片。岩石與灌木間,藏着些叫不出名字的漿果,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摘。轉而把手攀到了茉莉花枝上。
龍女士喜歡茉莉花。
他試着用這些植物編織花環。他先做了一個小的,戴在自己頭頂。又用同樣的手法,不斷加入柔軟的嫩枝,把花環編得很大,每個縫隙裡都插了兩三朵白色的小花。
花香清冽沁心,他聞了聞,情不自禁地閉目,再睜開眼時,一隻黃蝴蝶忽地從他手背掠過,吓了他一跳。
然後他對着空氣笑了。
真好,還活着。
露維亞在島的另一側大快朵頤,她伸出爪子,随手撈起幾條海魚,輕輕一扭,三角形的魚頭骨碌骨碌地滾落,魚身吞入腹中,魚頭滾回海裡。
然後她回到岸上,找到一棵高樹,擡起後腿猛踹樹幹,鳥鵲驚飛,紅豔的樹果簌簌墜落,她在樹下張大嘴巴,吃了個飽。
她用鋒利的趾爪叉起三顆果實,仿佛用短刀把果實串成一串。
“沒吃過吧!”她得意洋洋地把果實往伊瑟恩面前一送,“這是我的島嶼,任何人類船隻都無法……”
沒把這句話說完,她發現了伊瑟恩手中的花環。金瞳困惑地一縮:“這是什麼醜東西。”
伊瑟恩趁她低頭觀察的空檔,踮起腳,把“醜東西”戴到了她的額頭上。花環還是有些小,伊瑟恩伸開手臂仍不夠高,沒辦法把花環套到角上。在露維亞的視角裡,這個人類把花環放到了她隆起的眉骨中間。
真是豈有此理。
但是他自己頭頂也戴着相同的東西。
瑩白的茉莉花襯得這人類青年金發愈加閃耀,如一叢流瀉的陽光,藍色眼眸裡漾起笑意。
露維亞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她揚起爪子示意,催他快點把果子摘下來。不然汁水會讓她的鱗片發粘。
伊瑟恩把雙手交疊放在心口,然後慢慢分開,手背朝露維亞的方向送,有種掏出心給她看的感覺。
“哦,所以這個動作的意思應該是感激。”
她把新的知識儲存到記憶中。龍的壽命很長,記憶力很好。如若賦予每條記憶同樣的重要性,時時回想,哪怕是龍的心靈也會過載。
正如富有的人不會去數倉庫裡到底有多少粒米,露維亞隻在有需要的時候調取這些記憶碎片。
她記住,就永遠記住了。但幾乎也等同于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