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恩吃到了此生吃過的最美味的水果,鮮紅的汁水像血一樣橫流,突然,他意識到自己真的在流血。
血從鼻孔、耳道,甚至還有眼睛裡流出來。就好像他的體内有什麼東西在潰爛,他眼前的世界被恐怖的紅色蒙住。
隔着一層血色,他逐漸視線模糊,龍的鱗片變成皮膚,尖角變成頭發,利刃般的趾爪變成血肉豐滿的手。
在看清龍女士的面容之前伊瑟恩便暈了過去。頭頂的茉莉花冠掉到地上。
哎呦,還以為很好養呢。
露維亞思索了片刻,得出結論:“我的果子當然沒問題!要怪第十一個之前的食譜不對,他吃了太多人類不該吃的東西才會這樣。”
好在幫他解毒也不算太麻煩。
露維亞抓住伊瑟恩的腳踝,輕輕一提,再一甩,把這男人扛到自己的肩膀上。她化人後個子實在不矮,是個塔一樣高大的女士,肌肉量足,但在肌肉之上還覆蓋着柔軟的脂肪,健康豐腴。象牙色的長發幾乎拖到小腿肚,微微打卷,呈現粼粼波光,像條倒懸的白色湍流。
如果伊瑟恩醒着,會看到一張桀骜不馴的臉,鼻梁高直,眼睛大而眼尾尖利上挑,金色瞳孔保留着龍的特征,神秘至極。
希爾弗的學者是多自以為是才會覺得龍會迷戀人類的美色啊!不同物種本就有着不同的審美取向,世間隻有人類覺得自己是萬物的尺度。
總之,人形态的露維亞比伊瑟恩大了一号,她把掉在地上的兩個花冠撿起來,套在手臂上,另一隻手扶着他的膝蓋窩,輕而易舉地帶着他爬到島嶼中部的小丘,撥開雜草與藤蔓,來到一眼泉水彙聚成的小潭。然後,她把他丢進水中。
伊瑟恩在做一個關于溺水的舊夢。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應該掙紮,大聲呼救。但是不可以呼救,媽媽說過,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但是為什麼不能發出聲音?媽媽……媽媽長什麼樣子來着?他拼命地想要回憶起來,卻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阻止他這樣做。
岸上的人是誰,為什麼冷笑着看着他……
死不了的,人死的時候不是會如走馬燈一般自動進入回憶麼?想不起來的話,就說明還沒到時候。呼吸,想辦法呼吸,浮起來,想辦法不要沉沒。
可是他還在向下、向下……噩夢根本沒有底。
露維亞跳進水潭,向下潛遊,伸出雙手,圈住伊瑟恩的腰,把他帶出水面。
她開始認真觀察這個可憐巴巴的人類。
蒼白、纖細,像是用白瓷做的,一碰就碎。以龍的眼光,伊瑟恩談不上美或醜,他和“脆弱”這個詞綁定在一起,一切都沒意義了。
可露維亞無端地看他挺順眼,也許是因為他看上去比較亮。臉龐挂着水痕,如同花瓣上的閃閃的晨露,濕漉漉的頭發在反光,幾乎璀璨如金。
龍就是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嘛。
她允許他枕在自己大腿面上。
公龍經常擄掠人類美女,不是為了吃,更不是為了可笑的愛情,而是他們不得不聽命行事。
世世代代的龍都是神的仆從,母龍為神王拉車,巡行天際。公龍則為神王捕捉美麗純潔的少女,令她們有機會成為榮耀的“神妻”。
露維亞的父親憐憫人類,把真相告訴了年輕的人類女孩,卻被趕來營救她,且不知前因後果的勇士大衛殺死。被他一劍刺穿了心髒。
這種悲劇的死法令露維亞的母親困惑且痛苦,但龍的智慧讓她很快意識到真正的仇家是誰。
她試圖聯合龍族,推翻神王。擺脫被奴役的宿命,得到真正的自由。可這個危險的提議沒有得到同族的回應。
“迦娜,這行不通。你若生氣,下界滅掉一個國家,都不會有誰說你什麼,神王大人仁慈,祂定能理解你的喪偶之痛。”
“祂對我們已經夠好了,是圖爾有錯在先。他辦事不力,輕信人類,人類就是很狡猾,不懂感恩的生物啊!”
“是啊是啊,咱們沒必要去冒險。除了你們這些不會打架的母龍,誰的角是完整的?沒有武器,如何戰鬥?”
“迦娜,不要癡心妄想了。你的母親一生都在為神王拉車,你的父親至少幫神王選了十個候選神妻,要說有錯,我們全都是同謀共犯,骨子裡流着罪血。你現在說要反抗,豈不是很可笑麼?”
否定的聲音已令她心寒,背叛與告密則接踵而至。
神罰降臨,露維亞親眼看着母親化為無邊血雨,灰飛煙滅。
天空中傳來母親最後的遺言,聲音輕得像一縷微風:“露維亞,把你的角養得再鋒利一些。”
露維亞低頭看了看伊瑟恩無辜的臉,有些理解父親為什麼會對人類于心不忍。這家夥無知無覺,雙目緊閉,嘴唇微微張開,手臂自然下垂,一半沒在水裡。神态像個更小的孩子。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神明把我驅逐出神境,派一面鏡子折磨我的靈魂,以為我會心碎、迷茫、悔罪。真好笑,我可是條真正的龍。”
同族指望不上,還可以靠自己。
誰說她不會打架,沒有武器?
她捋了捋自己柔韌的、在人間養了三百年的頭發,自信心瘋長,“且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