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晚過去,伊瑟恩适應良好。
所謂的幻象隻不過是把他以前遭受的欺辱從現實遷移到夢中。
負責他的仆人經常不按時給伊瑟恩送飯,塔樓下的衛兵嘲笑他的殘疾。連阿利斯塔身邊那個侏儒弄臣也時不時帶人來扇他耳光。
在夢中,這些人依舊讨厭,但隻要醒來,他們就消失了。真實傷害變成了夢中虛影,伊瑟恩覺得這根本不是詛咒……
出于感激,在白天,伊瑟恩非常認真地執行着露維亞交給他的任務。他從法陣中取出一柄軟刷,蘸取巨鲸油脂,像畫畫一樣,細緻塗抹龍角的每一寸。
而露維亞離開龍窟之後,他可以通過傳送門去到海島,随意走動。
說是仆人,可哪有一天隻需工作一小時,剩下時間都在玩兒,還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仆人?
此刻,他把詩集倒扣在臉上,仰躺在柔軟的沙灘上,吹着海風,閉目養神。
他聽見有節律的海浪聲,聽見頭頂的鳥鳴,聽見自己打在書頁上的呼吸……伊瑟恩突然覺得這樣過一輩子也可以。
可惜隻有一百天,但,一百天也很久了。他回憶中快樂的時光,全加起來也湊不夠一百天。
至于一百天後何去何從,他暫時不去想。
……等等,有點兒說不通。
想要打破鏡子,隻需無視鏡中幻象一百次。露維亞那麼強大,三百年來,她至少做了十萬場噩夢,為什麼會隻成功過兩次?
她為什麼會被困在這裡,讓她不得不回應的幻象會是什麼?
要不要問問她?怎麼問呢……自從向他說明任務之後,露維亞便再也沒有跟他說過人類的語言了。她甚至不關心他叫什麼名字,一直叫他“人類”或者“第十一個”。
想到這兒,伊瑟恩心裡浮起一絲苦澀。
伊瑟恩啊伊瑟恩,你先是自作多情,以為龍女士迷戀你的肉-體,現在又不自量力地關心她的困境。
就算知道了,又能幫她什麼?
你隻是一個沒用的小啞巴……
“露維亞!化人時要把龍的特征藏好。快把瞳孔變成圓形,這樣會被發現的!”
一個皮膚黝黑的白發男子慌張地把露維亞拉到暗巷,低聲說:“個子也太高了!人類女性沒這麼高。”
“胡說。我明明看到過高大的女人。”
“哈!那也是人群中的異類,我現在冒着掉腦袋的風險來見你,你就不能低調點麼?非要親族死光你才開心?我可是你碩果僅存的舅舅!”
“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笨蛋舅舅。”露維亞皺了皺眉頭。
“别跟我争論!你在人間呆了三百年,我當然沒你熟練。”
“我也剛學的。”她不禁得意,揚了揚頭。
“行吧,行吧。”
這頭黑龍名叫克裡爾,沒比露維亞大幾歲,傻乎乎的。但他卻是唯一還願意來見她的同族。
他給她帶來了神王的消息。
“兩位神妻同時懷孕,預言之神說其中一個孩子會補上火神的位置,另一個孩子則會拿到複仇之神的權柄。這令神王感到不安,但祂分不清誰才是複仇之神,所以……”
露維亞翻了個白眼,輕易地猜到:“又被他一起吃到肚子裡了,對吧?”
克裡爾點頭:“所以很快就要重選神妻,這次輪到我去抓人了。”
“你真的要去替祂捉女人?你做不到吧,舅舅。”
她這麼說并非小看克裡爾,而是克裡爾的性格實在單純。
露維亞的父親是一點點長出了憐憫之心,在深思熟慮之後決定仁慈。而克裡爾天生是個心軟的家夥。神王第一次吞吃神妻和她腹中的孩子時,所有的龍都悚然靜默,隻有克萊爾被吓哭了。
為此,克裡爾還得了一個侮辱性的外号——眼淚戰士。大概就是愛哭又強壯的意思。
“我不知道,我聽說之前的兩位神妻就不是由龍抓來的,而是自願獻祭。所以,也不一定需要我……”他不知所措,寄希望于僥幸。
露維亞卻聽出了問題。
“自願獻祭?人類裡怎麼會有這種蠢貨。”她咕哝了一句,開始在記憶中搜尋,口中念念有詞,“啊,我看看,獻祭。”
“克裡爾,”她遺憾地說,“沒有自願獻祭這回事。我剛剛翻看了三百年裡所有的見聞,所有祭品都是不情不願哭着走上祭壇的。”
克裡爾不安地問:“你确定嗎?你了解人類所有的風俗麼?萬一……就是有那種一心想要犧牲自己,當别人妻子的女人呢?”
露維亞一愣,忽而不确定,說:“我再回憶一下。”
金眸之上,又是一陣光芒流轉。她驚訝地得出結論:“人類好奇怪。竟然有十五六歲的女孩,為了幾片面包,嫁給老頭子的!”
克裡爾松了口氣:“神王能給她最好吃的面包!我去找這樣的女人就行了。”
“……你就聽懂面包了啊!”
克裡爾心裡的負罪感一下子減輕,露維亞的疑惑卻剛剛開始。
她觀察人類,記住了很多事,可一直沒往心裡去。就像人也會盯着螞蟻看,但不會費心琢磨它們行為背後的動機。
經克裡爾一提醒,她開始串聯這些事情,聰明的大腦一陣混亂。
如果人類會自願獻祭自己,那她父親到底是為保護什麼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