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伊瑟恩是我的伴侶。”
先是心髒驟停般的沉默,緊接着是克裡爾驚天動地的尖叫。黑龍的吼聲穿透整座灰燼森林,不斷延宕,恐怕遠在希爾弗王宮的阿利斯塔都會從鐵王座上震落下來。
“啊!啊?露維亞!這對嗎?”
露維亞無所謂地說:“有什麼不對?我挺滿意的。”
克裡爾呼呼喘氣,仿佛即将噴出一道黑煙,眼睛瞪得愈發又大又圓。伊瑟恩羞窘地後退半步,避開克裡爾驚疑的審視。
“可是!你和人類生不出蛋啊!我、我覺得生不出……但是也不一定?你等我回去跟年紀大的龍們打聽一下。”
露維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心想,克裡爾真是分不清主次。在要緊的問題上逃避,在小事上瞎操心。
她沒好氣地說:“哪怕生一百枚蛋,我也隻會全都砸爛。生什麼生?給神王生一個小奴隸嗎?”
“話雖如此!但我怎麼向死去的姐姐交待!啊啊啊!”
“……少擺長輩架子。羅裡吧嗦的。”
她終于失去耐性,擡腿一踹,把遭受沖擊,不斷哀嚎的克裡爾轟走。
他們步入龍窟,在鏡前席地而坐,一起吃了點東西。
今天伊瑟恩從法陣取出來的飯菜也很普通,普通到有些過于簡陋:卷心菜湯、面包、一小塊煎肉排,沒有山珍海味,也沒有殷紅的美酒,完全不像一個王子的食譜。
露維亞由此看出,伊瑟恩從來沒有得到過好的對待。黃油烤南瓜配魚肉,應該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吃的東西。
她留心在飛翔時俯瞰人類的廚房,可惜,單憑烤南瓜并不能找到伊瑟恩的家鄉。
其實伊瑟恩并未要求她這樣做,是露維亞自己想幫他,對伊瑟恩好,她自己也會由衷喜悅。像某種不知名的疼痛得到了安慰,盡管她從未意識到自己需要安慰。
“最近做的夢都很淺,對麼?”她問。
伊瑟恩點點頭。無非是挨打、挨罵、挨餓。
隻有一個幻象讓他掉了眼淚,那就是阿利斯塔強迫他去觀看瑪格麗特公主的死亡。
她是位真正的公主,雍容端莊,極盡優雅,面對阿利斯塔時,她的嘴角甚至噙着輕蔑的笑意。
可當她被插穿氣管,血噴湧出來,從容的氣度便無法維持,隻剩動物求生的本能。她在血泊中狼狽地掙紮,五官因恐懼而變形,不斷發出凄涼的哀吟。
慘狀映入眼目,即便和這位姐姐幾乎不認識,伊瑟恩還是感到心碎,他被吓得渾身發抖,轉身想逃,卻被人摁在了原地。
阿利斯塔很享受,因為他随時可以用相同的方式,奪走伊瑟恩的性命。阿利斯塔一直追求的,正是這種絕對的掌控感。
伊瑟恩深呼吸,再次告訴自己不要害怕,殘暴不是真正的強大。
他牽住露維亞的手,在她手心裡寫:“我還想夢見更多。”
露維亞說:“别勉強自己。”
他告訴露維亞自己不要緊,笑着眨了眨眼睛。然後,他仰起頭,向露維亞索吻。
“撒嬌也沒用,”露維亞躲開了他别有用心的親近,“你想都别想,雖然上次有驚無險,但我覺得……至少再等十天。”
被識破的伊瑟恩讪讪一笑,乖巧地低下頭,把唇貼到了她的手背上,像一個不規範的吻手禮。
露維亞順勢擡手撫向他的臉,指腹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原來是他唇邊的幾粒新長出來的胡茬。
她佯裝生氣,想把手抽回,卻覺出他的呼吸正在變亂。下一秒,手指被他含住了些許。
明明已經得到了手指,伊瑟恩的眼睛卻一直盯着她的唇。
太明顯了。他想得到露維亞的涎液,想要再一次被她的尖牙刺穿,隻為做一個更可怕的噩夢。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不願忘記,為什麼你非要想起?”
剛問完,她就懂了。确實不該遺忘,愛和恨不能含糊。在這一點上,他們其實很像。
一手攪動着他溫熱的唇舌,一手環住他的腰。脖頸、下颌、耳畔,全都戲弄夠了,露維亞才讓伊瑟恩如願。
懷抱着愛人,露維亞咬牙切齒:“我早晚會一寸一寸地碾碎他們。”
伊瑟恩笑了笑,捋弄她的頭發。把手放下來時,他摸到了那本攤在地面的詩集,哀傷的字句闖入眼簾。
媽媽,我懷念與你共度的夜晚,
再無一處永恒的搖籃,
能給我嬰兒般的睡眠。
不過,伊瑟恩隻是稍微愣了愣,便把書合上,放在一邊。
是的,他們失去了媽媽的庇護,墜入無邊黑暗,但母愛帶來的安全感已轉化為戰勝黑暗的勇氣。
伊瑟恩搓了搓露維亞肋下的囤帶,又親了親她的額頭,用這種方式代替一聲“晚安”。
露維亞,親愛的龍女士,我溫柔勇猛的愛人,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