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的祖先是用劍把龍殺死的?”
“我确定。”
“那他很厲害了,”克裡爾展示自己的胸口,劍尖在皮膚上戳出了凹痕,卻一點血都沒有流,“看,沒刺穿。”
歐仁妮又拿劍戳了兩下,大為訝異:“為什麼?”
“哈哈,因為我很強嘛。”
露維亞愣在原地。
好消息是克裡爾什麼事也沒有,一挺身就站了起來。原來他隻是在和人類做遊戲,顯擺他結實的胸肌。考慮到他是一頭愚蠢的公龍……并不奇怪。
壞消息是露維亞的頭突然疼到了極點。剛剛,她真的以為自己“碩果僅存”的舅舅要被殺掉了。
她感到心緒不甯,注意力無法集中。
眼睛看到克裡爾和歐仁妮的嘴巴在動,耳朵聽見他們叽裡咕噜地說着什麼,實際上一個字也沒聽懂。
克裡爾見狀立刻緊張起來,快速地開啟傳送門,一手攙住露維亞的胳膊,一手拉住歐仁妮的手腕,毫不猶豫地離開這裡。
炫目的魔法光芒熄滅之後,他們抵達龍窟。
歐仁妮忍不住問克裡爾:“既然可以用這種方式,又何必到處飛?”
“因為空間魔法留下的痕迹比較明顯,容易被神界發現,我在人間遊蕩太久了,”他突然小聲說,“回去準要被打二十鞭。”
歐仁妮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龍不僅在外表上和祖先的描述有差異,性情也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露維亞把伊瑟恩殿下視為伴侶,會給他送禮物。黑龍克裡爾是個關心晚輩的舅舅,盡管不太聰明,但他很真誠。
這些龍看上去有情有義。
她還想再問,卻見露維亞額頭冒汗。克裡爾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淨問些沒意義的問題:“露維亞,你,你想吃點什麼嗎?”
“不,我不餓,隻不過……”
心靈過載馬上就要到來。
那是一種無處可逃,被往事緊緊攥住的感覺。露維亞越是想把記憶分門别類地整理好,它們就越亂套。
傷心的時候,她無法得到安慰。困惑的時候,她沒機會向雙親請教。快樂的時候,她不知道該跟誰分享。當回憶雜糅在一起,那始終貫穿的孤獨感,便前所未有地清晰、強烈。
“露維亞,别害怕。告訴舅舅,怎麼做能讓你好受一點?”
歐仁妮默默環顧四周,首先看到了鏡子,鏡子旁邊的地面上有人類的書籍、黑闆和滑石筆,鏡子後邊還有條疊好的毯子。
“伊瑟恩殿下不在麼?”歐仁妮問。
“對對對,伊瑟恩,他知道怎麼照顧你,他在哪兒?”
“伊瑟恩……”露維亞念着這個名字,腦海中浮現出他腼腆的笑容。
也許在露維亞的内心深處,一直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的無助,直到伊瑟恩出現。
他是一副很對症的藥,一種自我接納的示範。那麼弱小的人,也能鼓起勇氣,用愛與希望彌合創傷,一邊流眼淚,一邊繼續走下去。
所以,露維亞,不要害怕痛苦。允許自己有脆弱的時刻,挺過去就好了。沒什麼好丢臉的,接受舅舅的關心與幫助……
“他在島上,風波之海外緣的一座海島。”
說完,露維亞的金眸開始更頻繁地閃爍,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像得了急病的人,蜷縮着躺倒。
歐仁妮明白了。如果凡人想殺死一頭龍,唯一的機會就是現在。
可是,面前隻有一個痛苦不堪的女孩,别說作惡,她連站起來都很困難。殺死這樣一頭龍,真的光彩嗎?這算什麼屠龍勇士?
“海島,風波之海……”
克裡爾崩潰地發現自己從來沒飛到過那裡,沒抵達過的地方不能被傳送魔法設為落點。
克裡爾隻得親自飛去找伊瑟恩,扭頭卻見歐仁妮一直盯着露維亞看,這人類女孩神色複雜,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覺得歐仁妮膽子大又有主意,怕她逃跑,更怕她傷害露維亞,于是說:“我要繼續看管你。你跟我一起去。”
他們出發時是下午。
随着高度不斷上升,歐仁妮第一次看到了大陸的全貌。山脈如同大地的皮膚上的褶皺,湖泊與河流則是綴滿珍珠的網,霧中的平原幾乎隐去身形,隻餘美麗的顔色。
一開始,她很享受騎在龍背上飛行的感覺。直到陸地消失,頭頂是天,身下是海,歐仁妮失去了方向感,在純粹的靜谧中,她甚至感覺不到時間在流動。
“還要飛多久?”
克裡爾心裡着急,一直在用最快的速度飛行,無暇去考慮歐仁妮。聽背上的人類說話,才想到她可能不适應。
他調整了飛行的高度。
雖然沒什麼差别,但是歐仁妮覺得好受多了,至少能聽到海浪聲,聞到水腥味。
這裡确乎是世界的盡頭,伊瑟恩抱膝坐在房門前的台階上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