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龍之卷軸嗎?”埃裡克森不太相信,“看上去隻是對事件經過的梳理。”
“我确定這就是全部内容。露維亞應該能從中挖掘什麼吧。”歐仁妮語聲低沉。
她在想,當露維亞得知圖爾的鱗片被分裝到四個大箱子裡,一半送入王宮,充作紅寶石的替代品,妝點宮廷奢靡的生活;一半運往北境,補充戰争的消耗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父親的骨骼被雕刻成擺件,牙齒被打磨成珠子,成串成串地堆起來,被希爾弗曆代的國王穿戴,或者随手送人。這是何等屈辱啊。
“您不舒服麼?歐仁妮小姐,您臉色好差。”
“不,我隻是感到愧疚。”
埃裡克森想了想,說:“您無需為自己不知情的事羞愧。在和龍女士打交道前,誰能想到龍有情感,有智慧呢?”
他說的沒錯,歐仁妮卻不想為自己開脫。因為她的家族從圖爾之死中實打實地獲益。她也以屠龍勇士的後代的身份為榮,驕傲了許多年。
“埃裡克森,露維亞有無數屠戮人類的理由。但她并沒有這麼做,你覺得是為什麼?”
埃裡克森說:“也許,不是每個強者都像我們的陛下那樣,非要殺人才開心。”
許許多多的人為阿利斯塔的一句話而死,宮殿裡的地毯經常沾染血污,不斷更換。歐仁妮盡力裝成一個單純的武癡,表現得無害而有利,才成功進入了國王的書房。
在希爾弗,仁慈隻作為一個詞彙存在,并且它的詞義正逐漸被“愚蠢”取代。強者為所欲為,不願施舍恩惠,弱者則無法承擔善良的後果,用冷漠保護自己。
龍和人類竟如此不同麼?
歐仁妮試着擯除頭腦裡那些拖後腿的軟弱情感。先對眼前的事負起責任來。行動比道歉有意義得多。
何況,這也是為了她自己。
她把卷軸收好,将謄抄的版本交給埃裡克森,拜托他快點送到露維亞指定的位置。
傳送魔法隻能連接親身去過的兩個地點,為了方便,露維亞把落點設在了公共水井旁邊的小巷。埃裡克森剛一轉身,便被牆壁吞入,消失在人群的視線中。
“又見面了,騎士。”露維亞很幼稚地從背後抱住伊瑟恩,似乎還在為埃裡克森上次的誤會不高興,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這次還打算把王子救走嗎?”
埃裡克森哪敢說話,連忙低頭從衣袋中取出卷軸的抄本,恭敬地雙手遞給露維亞。
白羽似的睫毛匆促顫動,她快速地完成了浏覽。殘留在唇角的笑意一點點消失,臉上的肌肉忽然僵住了,好似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又看了一遍。
在這之後,露維亞丢給埃裡克森一個束口袋,内有一顆劇毒的植物種子、一枚魔法護符,讓他拿給歐仁妮,以備不時之需。
埃裡克森想問龍女士下一步指示,她卻隻說:“你聽歐仁妮的指揮就行。”然後便施法,把騎士傳了回去。
轉過身,露維亞抓着解剖報告一樣的卷軸抄本,肩膀打顫。某種滾燙的液體從金色的眼目中盈溢而出,沿着臉龐流淌,懸在下巴颏上。
這是什麼?
露維亞摸了摸自己,疑惑了一瞬。
下一秒,隔着模糊的水簾,她隐約看到伊瑟恩朝自己張開了雙臂,她貼過去。原來自己在哭啊。
他捧着她的臉頰,不斷摩挲,一如她當初抹去他的淚水。
露維亞竟也變成一個漏了的水罐。她有些驚惶,想去翻找回憶,尋找應對的辦法。
可伊瑟恩開始小口小口地吻她。就好像她的眼淚并不苦澀,而是一滴一滴的蜂蜜酒,甘甜如醴,從黃金色的泉眼中湧出。
悲傷并不意味着被打敗,露維亞,哭吧,你當然可以哭,專心哭一會兒。不要去想别的。
他不打手勢,也沒再寫字,安靜地陪伴着她,露維亞感受着他的支撐,身體放松了一些。
伊瑟恩撩起她的長發,攏到身後,用手指當梳齒,理順每一根發絲。然後,他開始揉搓她肋下的囤帶,他不懂魔法能量如何流轉,隻知道怎樣的力度能讓露維亞舒服。
安慰一頭龍很簡單。
龍應該簡單,遵循本性。狩獵銀光閃閃的鮮美海魚,吃紅豔多汁的樹果,年幼時趴在母親的背上,成年後在天空中自在飛行,高興了就轉着圈飛,誰惹她生氣就朝誰噴火。
她本該這樣生活。
就像伊瑟恩本該生活在一個小村莊,做個脾氣溫和的農民,養點兒小動物,從偶爾經過的流浪歌者口中聽聞王宮裡的故事,而不是做一個被關在塔樓裡的王子。
不知過了多久,她平靜下來,“伊瑟恩,你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