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識路,在宮裡繞了将近一刻鐘,等匆匆趕到乾清宮時筵宴早已開始多時。
這次宴會規模之大,竟把賓客分為兩波:德高望重者同太後聚在正廳,底下小輩則在一旁偏殿喝酒吟詩,不作拘束。
關纖雲一進殿,不消擡頭便能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多是不懷好意,等着看她和傅元出醜。
來得晚,隻餘最靠近殿門的位置還空着,再偏一點就要坐到院子裡了。
她正要落座,裡桌傳來一聲嗤笑,“呵,瞧我這腦子,忘了世子殿下從來都是坐主客桌的。”
關纖雲擡頭看去,說話之人正是在宮門口欺辱他們的杜青海。此刻這人正端坐在主賓位上,手持酒樽上下打量他們。
“不過,殿下衣服上的鞋印子還沒擦去,萬一污了乾清宮的地可就不好了。”說着,朝身旁的同僚對視相笑。
席間衆人看到傅元衣袍上顯眼的污痕,亦心下明白八九分,一時間哄堂大笑。
關纖雲氣得太陽穴突突跳,可一想到自己勢單力薄還帶了個傻子,若是跟這群胄族搶白,無異于以卵擊石。
思及此,隻得強壓怒火,拽着傅元在角落坐下。
稍頃後宮女端上酒肴,席間珍馐滿桌。
關纖雲吃得提心吊膽,手心布滿細細一層汗,反倒始作俑者在旁鎮定自若,還一個勁兒給她碟子裡夾菜。
“娘子,你太瘦了,要多吃點!”
“……好。”關纖雲嘴角扯出個笑,胃裡膽汁翻湧。
觥籌交錯間,杜青海忽然舉起酒樽,朝她倆所在的方向高聲道,“世子殿下新婚,爾等沒能參加成親宴,實屬遺憾。”
關纖雲心中警鈴大作,還沒來得及開口,杜青海冷笑一聲,“我在此敬殿下一杯,我幹了,你随意。”
說罷,仰頭灌一杯酒。
他身旁左右二人對視一眼,也舉起酒樽朝傅元示意,随即飲下烈酒。
竟是逼他連飲三杯。
關纖雲忙拽住傅元衣袖,聲音輕顫道,“各位王爺說笑了,我夫君他前幾日風寒将愈,實在不能飲酒,不如以茶代酒……”
青銅酒樽“砰”地一聲重重砸在桌上,杜青海耷拉下臉道,“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
關纖雲吓得肩頭一抖,縮回脖子,看向傅元的眼神便多了幾分無助。
幫不了你了,自己欠的人情債自己還吧。
傅元雖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他們,卻也能感受到來自四周惡意的凝視,眉頭微皺道,“我不想喝。”
杜青海一看他這副懶散樣就想起自己那斷了的半顆牙,恨不得當着衆人面把他摁在地上揍,這回兒被拒絕,更是氣得咬牙切齒。
“怎麼,之前不是千杯不醉嗎,難不成吃了敗仗後連酒也不會喝了?”
他一招手,身後下人已手持酒盅走到傅元面前,倒了滿滿三大杯。
“請吧,世子殿下。”
傅元看她一眼,薄唇抿成向下的曲線,眼神如棄犬般向她求救。
而關纖雲側過頭,阖眼不忍再看,放在膝蓋上的手暗暗攥緊成拳。
至少喝酒又不會死,就當是他強娶的報應吧,她在心裡安慰自己道。
片刻後,耳邊傳來酒入喉嚨的聲音,混着嗆水咳嗽聲,似是在強忍難受,過了許久才重又歸于平靜。
桌前三個青銅酒樽裡空空如也,關纖雲松了一口氣,擡眼看去,傅元已是眸子迷離,桌下一隻手不安分地攥住她的手指。
她指尖微顫,終是沒有掙開。
杜青海看傅元吃癟,心情大好,忍不住輕笑出聲。
“小娘子,你找了個這麼疼你的夫婿,可千萬要好好珍惜啊。”
關纖雲指甲陷進肉裡,深吸一口氣回道,“我家郎君雖有不足之症,卻不會學那些纨绔子弟般流連花街柳巷,小女定當珍之敬之。”
聲音不卑不亢回響在廳内,有人眉頭微挑,擡眼仔細打量起她。
杜青海被噎得臉色發紅,卻也不好跟一個二八年紀的小姑娘計較,倒顯得自己沒度量,隻得裝沒聽見,悶頭又飲了一杯酒。
關纖雲瞥一眼傅元,湊過去靠近幾分問道,“你還好嗎,可有哪裡不舒服?”
“娘子,我頭好暈……”
傅元咬字暧昧不清,手指在她掌心摩挲,吐出的氣息帶着酒香拂過耳畔。
她突然覺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你,你再撐一下,我找個借口帶你回府。”
她回過神,慌張抽出手,手背如有野火灼燒過去。
酒過三巡,宴上衆人已是喝得醉醺醺,說話也開始口無遮攔。
杜青海滿身酒氣,身體搖晃着站起來道,“聽聞世子殿下一隻虎符能調動三十萬虎贲軍,不知今日可否賞臉給我們諸位瞧瞧?”
席間靜了一瞬,都知道傅元的這塊虎符統領大魏軍隊,連皇帝都近不了身,也從未在除沙場以外的地方出現過。
他身旁一人小聲勸阻道,“王爺,這樣恐怕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杜青海嗆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