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颠簸朝城南奔去，街坊叫賣聲被遠遠抛諸腦後，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僻靜城郊。

小巷逼仄，馬車不能入内，隻得停在巷口。

傅元先下了車，朝關纖雲伸出手，關纖雲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便被他輕輕抱下來。

她整理一下裙裾，轉身朝林管家笑道，“林叔，麻煩你大晚上送我們回來了。”

林管家隻道無妨，又吩咐下人把馬車裡的東西搬出來，幾人跟着關纖雲往小巷深處走去。

林管家打量四周皆是茅草土屋，一路漆黑連個燈籠也沒有，頓時生出幾分心酸。再仔細觀察最前面的關纖雲，總覺得她今日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不由得開口問道，“二小姐，您今日怎麼沒戴珠翠？”

在他的印象裡，二小姐未出府前是個極愛美的小娘子，城内有什麼時興首飾往往都最先進了她的妝奁，整日把自己打扮得像個鑲珠蝴蝶。

如今，她卻背着個漿洗藍布包，粗布長裙，如瀑青絲松松绾了個結垂在頸旁。

美則美矣，委實是太素了些。

關纖雲聞言，湊近他壓低聲音道，“給我們賃屋子的阿婆說了，這附近窮人多，難免有幾個手腳不幹淨的，讓我切勿漏财。”

說罷，擡頭朝他眨眨眼，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我的東西都放在暗櫥裡鎖着呢，絕對不會被偷。”

林管家聽了這話心疼更甚，隻得扯出個笑臉道，“小姐說的也是，小心點總歸是好的。”

走到小巷盡頭的屋子前，傅元上前移開門栓，一扇上了年紀的木門便在夜風中“吱呀”打開，大有幾分搖搖欲墜之态。

關纖雲轉頭讪笑道，“剛搬過來，還沒來得及修葺一下……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其實茶也沒有，來了隻能喝現打的井水。

“不用了，早點搬完，還得回去跟老爺交差呢。”林管家搖搖頭，朝下人揮了揮手。

“箱子裡都是些珠玉，書畫之類的輕便東西，缺銀子就先拿去典質了，往後每隔一段時間還會再送來些肉禽。”

關纖雲輕聲應下，腳尖在地上畫圈，半晌方擡頭猶豫道，“林叔，你回去之後，爹若問起我的新居怎麼樣，你能不能别講實話？”

“這……”林管家微微皺眉，“小姐住在這偏僻地方，實在不是長久之計啊。”

“我已經給他添了很多麻煩了，不想讓他再擔心了。”

她一撇嘴，心裡的酸澀便如同西湖漣漪般逐漸擴大開來。

“就當我求您了，等以後我賺夠銀子換個大宅子再告訴他，不也是一樣的嘛。”

林管家拗不過，隻得點頭道，“好吧，可若小姐以後出了什麼事，千萬别硬撐着不跟家裡人講。”

關纖雲咧嘴一笑，心下大石頭落了地，“放心吧，我以後肯定三天兩頭往府裡跑！”

稍頃後所有東西都被搬到屋子裡，本就狹小的房間更是被擠得滿滿當當，連個落腳地方都沒有。

兩人送走林管家，拴上屋門，看着面前滿地箱子犯起了愁。

“要不，你今晚睡院子？反正天也不是很涼了，明天我就把東西都收拾好。”

關纖雲坐在床榻上托着腮，擡頭便對上傅元委屈到水光粼粼的一雙眸子，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狗。

“娘子，外面風吹得好冷。”

“那，那怎麼辦，總不能讓我去外面睡吧？”

她眼神躲閃，正欲開口拒絕，卻被傅元握住手輕輕摩挲，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移身坐到她旁邊。

“娘子，我可以不可以上床睡覺呀，我保證乖乖的不打擾你！”

“可是……”

“就一晚！”傅元雙頰微鼓，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比劃，“求求你啦娘子……”

關纖雲閉上眼睛，終是不忍心拒絕，沉默片刻後歎了一口氣道，“好吧，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謝娘子！娘子對我最好了！”

傅元笑得露出小虎牙，乖巧躺在床内側，脊背緊緊貼着牆壁，給關纖雲騰出一大片空間。

關纖雲無奈扶額，吹滅煤油燈，夜色中隻能看見傅元的瞳仁，在月光下忽閃忽閃看着她。

“看什麼看，趕緊睡覺。”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背對着他躺下身子。身後逐漸傳來絲絲暖意，順着皮膚蔓延至五髒六腑，竟萌生一種莫名心安。

夜半，她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受到自己被擁入一個溫熱懷抱，草木灰清香萦繞，傅元一雙手把她禁锢住，嘴裡還在講着夢話。

“娘子，别不要我……”

關纖雲失笑，稍微側過頭，頸窩被他的發絲蹭得發癢。“我幾時說過不要你了？”

“你總是，在騙我。”

吐出的熱氣撲在耳畔，帶着幾分埋怨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