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薄薄的黃麻紙,滿臉笑容地遞到馬上。
那官人不吭聲,接過文書隻掃一眼,視線便直直落在傅元臉上,神色晦暗看不出情緒。
關纖雲疑心這又是傅元的老仇家,生怕他當街發火,便踮起腳遮擋他的視線,“官人還有什麼事嗎,我們打算收攤回家了……”
官人聞言瞥她一眼,這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松開缰繩朝裡街走遠。
文書晃悠悠飄落在腳邊。
關纖雲心跳如擂,額間滲出一層冷汗,直到那抹高馬紅袍的身影隐入人潮,頓時渾身洩了力一般癱坐在地上。
傅元眉頭微皺,語氣不悅道,“娘子,剛才那個人為什麼一直看我啊?”
“你問我?你問我?!”
關纖雲心裡來火,站起身手指傅元鼻尖,眼眶通紅道,“還不是因為你惹了太多人,這下把我也給拖累了!”
傅元忽地被劈頭蓋臉罵下來,心下也泛起酸澀委屈,竟把臉一别悶聲道,“我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了,娘子若是嫌我煩,我以後就不來了。”
“呵,你還委屈上了?”關纖雲怒火中燒,腦海一片空白,傷人話便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你是個傻子,我願意嫁給你已經是天大的好事,少不知足了!”
話音未落,街上熙攘遊人突然安靜下來,很識相地繞過她們。
關纖雲隻能聽見自己的沉重呼吸聲從肺腑傳來,而傅元眸子氤氲,破碎如受傷小獸。
“娘子,你一直是這麼想的嗎,我是你的累贅嗎?”
關纖雲自知說了重話,可長久積壓在心上的情緒如火山般一發不可收拾:
她的金钗子、繡花長裙、如意郎君和錦繡人生全都被眼前這個人毀了,怎麼能叫她不委屈,怎麼能不叫她怨恨。
“對!我就是這麼想的,而且事實也就是如此。”
傅元紅着眼對上她的眸子,言語好似利劍把他傷得體無完膚。
很疼,難以呼吸的疼。
“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
關纖雲盯着他,不知道他口中的“想辦法”是什麼意思。
想辦法賺錢,還是想辦法和離?
憑什麼,他想娶就娶,想離就離?
越想越亂,心裡如一團亂麻,她幹脆不再搭理他,自顧自跳上車道,“我不管你,趕緊上來,若是不準時把車還回去又要扣錢的。”
傅元仍站在原地,背着她的藍布包。
“你上不上來?我不等你了!”
關纖雲聲音哽咽,忙擡手抹去臉上淚水,見傅元一副梗着頭不想搭理她的樣子,又惱又心疼。
“你跟我犟是吧?好,那你自己走回去算了!”
說罷,拍一拍驢子,頭也不回地駛出長街,留傅元一個人獨立風中。
豆花嬸子見倆人吵完了,這才盛了一碗豆花上前安慰道,“小郎君,你也别太把你家夫人的話放在心上,出來擺攤總歸是要受氣的,讓她罵兩句又何妨?”
傅元聞着碗中豆花熱騰騰的香氣,鼻尖一陣發酸,“娘子說,我是她的累贅,我不想再耽誤她了……”
傅夫人曾囑咐他讓着妻子,多為妻子分擔勞務,可記憶裡他的小娘子自從嫁過來,竟連一碗熱豆花都沒喝過。
不是累贅是什麼。
“那都是氣話!她若真嫌你是個累贅,幹脆把你鎖在家裡不就好了,幹嘛巴巴地帶你出來,還不是心疼你一個人悶得慌?”
嬸子長歎一口氣,“回去兩個人好好說一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傅元把頭低得快要埋進胸口,良久後才悶聲開口道,“謝謝嬸子,我知道了。”
身後布包傳來一陣熟悉的馨香,他此刻也顧不上委屈了,隻想快些回家見到小娘子。
同嬸子道别,按照記憶中的方向朝家走去。十多裡的路,他硬是走了一個多時辰,從日落西斜到繁星滿天,這才看見巷口那家賃驢鋪子。
老驢累得趴在地上打鼾,他走上前去摸了摸驢頭,輕聲道,“辛苦你把我家娘子送回來。”
再擡頭向巷子深處看去,沿路仍是漆黑一片,唯有盡頭一盞暖黃色燈籠,照亮數寸青石闆路。
夜風吹得火苗躍動。
他突然心生忐忑:
打他,罵他都無所謂,若是娘子不願理他,或者直接給他一紙和離,那又改如何挽回?
他步履沉重地朝光亮處走去,提起燈籠一照,眼前小門已關得嚴嚴實實,透不出院内半分光線。
他又轉頭朝樹上看去,百裡正斜坐在樹杈上,一隻腿耷拉下來,看向他的眼神幾分同情。
“小娘子回來就生了好大的氣,門都差點被摔壞了,還一直嘟囔着什麼離就離。”
傅元頓時慌了神,燈籠脫手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