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開門那!”
半晌,紙糊玻璃上透出絲絲暖光,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一手掣着燈籠,不耐煩推開院門道,“誰啊,下這麼大雨還不安生在家待着,跑來我這兒做什麼。”
他定眼一看,檐下站着的女子衣衫沾水,模樣狼狽,整個人站在風裡搖搖欲墜,正是往日那個脾氣極好的愛笑小娘子。
“小妹?你怎麼淋成這樣,可是出什麼事了?快進來喝口熱茶……”
“不用了叔公!”關纖雲急急打斷他的話,“我夫君生重病了,我想借驢車去請郎中。”
男子一聽忙從院子裡牽出一匹健驢,關纖雲也不推辭,跨上驢背朝他道,“多謝叔公,錢先賒着,等我回來一定還!”
一路緊趕快趕,不消半個時辰進了城,整個人已是被雨淋得渾身透濕。她沿着街邊藥鋪挨個敲過去,然而大雨深夜,所有店鋪都門窗緊閉,喊了半天竟無一人出面。
夜風濕寒,她的心如墜枯井,渾身脫力地癱坐在階上,眼淚混着雨水滑落臉頰。
眼下唯一的辦法便是回關府,把自家府上的郎中請過來。
可關府在北城,家在城南,這麼遠的距離,哪怕是把驢跑死,也要至少兩個時辰……
她心緒紊亂,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忽見雨幕中,一匹高頭大馬拉着馬車正朝她緩緩駛來。
馬車停在階下,帷幕掀開,露出一張眸色涼薄的男子的臉。
“關二小姐?你這是……”
關纖雲一愣,“你,認識我?”
她站起身,有些戒備地退後,那人卻隻是沉默看着她,不置可否。
關纖雲站同他四目相對,隻覺這人有些面熟,似是在哪裡見過。
“你是,那天查我文書的官人?”
那人唇角微勾,眉間冰雪便融化幾分,颔首道,“關小姐記性不錯,在下太常寺少卿,李悅風。”
李悅風朝随從遞個眼色,那随從便上前替她撐傘。
“不知下這麼大的雨,關小姐在藥鋪門前坐着,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關纖雲正欲開口,忽然想起這人是傅元的“仇家”,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打了個哈哈道,“鄰居家的小孩中了風寒,我本想來城裡買藥,誰知道藥鋪全都關門了……”
三兩步跑下階來到馬車旁,仰起臉問道,“李公子可否送我去城北關府,我好請府上郎中給小孩看看病。”
李悅風低頭望到她在雨中忽閃的眼睛,自知她說了謊話,也不追問,朝随從沉聲道,“扶小姐上車,去北城關少卿府上。”
“公子,太常寺那邊催得緊啊。”
随從出聲提醒,卻被李悅風一記眼刀喝退,老老實實閉上嘴把關纖雲扶上車,自己則坐上馬背,調轉馬頭朝城北趕去。
馬蹄聲細碎,街邊景色迅速向後褪去。
馬車内不算寬敞,兩人相對而坐,竹席上一隻小巧香爐透出絲縷暖香。
李悅風面上仍是一副冷意,雙眼微阖,似是在閉目養神。
車廂内空氣幾近凝固,關纖雲最先沉不住氣,開口問道,“我适才聽公子說,你在太常寺任職,那為何那天,會來街上檢查攤販文書?”
李悅風眼皮擡起,手肘撐在窗邊,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我幾時說過自己是街道司的?不是你把文書塞給我的嗎。”
“那是因為你一直擋在我的小攤前面啊,難不成是來買刺繡的……”
關纖雲被嗆聲,面上一熱,心想難道是自己太過草木皆兵,誤會了這人與傅元的關系?
誰知下一秒,李悅風閑閑開口道,“你家夫君近來可好,從世子淪為庶人,隻怕他過得不太得意吧。”
關纖雲啞然失語。
聽這不鹹不淡的口氣,是仇家沒錯了,難怪知道她是關家二小姐。
“自然是跟在國公府錦衣玉食的日子沒法比,但也不至于過不下去……”
關纖雲斟酌開口,揀着模棱兩可的話回答他,生怕哪句話惹他不高興,自己就被扔下車去。
“大漠行軍艱苦,他又不常住臨安,未必享受過幾日榮華富貴。”李悅風轉過頭不再看她,指尖挑開車簾,雨滴落在掌心。
“退居市井,與他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關纖雲心裡冷笑,面上卻不好表現什麼,垂着頭不再言語。
車内半晌沒有聲響,唯馬蹄踏破水花聲陣陣響起。不多時馬車停下,随從翻身下馬來到窗下,“關小姐,到了。”
關纖雲應聲下了馬車,執傘朝李悅風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日後若有機會,小女定當報答。”
李悅風道,“無妨,可否需要我在這裡等着,送你回城南?”
“不用不用,哪能這麼麻煩您。”關纖雲退到檐下,把油紙傘還給随從,“我讓府上馬車送就好了。”
李悅風見她推辭,也不再強求,放下車簾,馬車調轉駛出長巷。
關纖雲目送馬車離開,這才轉過身。
面前的朱漆大門禁閉,大紅燈籠高懸,一切仍是熟悉的樣子。她心裡生出一股安全感,用力敲門喊道,
“來人開門那!我是二小姐,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