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瞞不住了。
這是傅元的第一反應。
他倉皇扔下竹粘竿,正要上前解釋,卻見關纖雲朝他疾步走來,竟是伸出雙臂把他推得後退數步。
“不就是捉知了嗎?傅元你欺負百裡做什麼!”
她一面說着,把百裡從地上拽起來,忿忿道,“百裡你别怕他,你說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百裡被吓得不敢吱聲,站起身顫巍巍答道,“不是啊小娘子,其實殿下他……”
“娘子——百裡他搶了我的知了!”
傅元搶步上前,一口截斷他的話,忙又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道,“是他先欺負我的。”
“他搶你知了,你就讓他下跪?你還以為自己是什麼世子爺呢!”
關纖雲見他又要靠美色蒙混過關,登時心裡來火,指着一旁瑟瑟發抖的百裡道,“給百裡道歉,不然你今晚就别想吃飯!”
百裡聞言,兩腿一軟又差點沒站住,哭喪着臉連連擺手,“小娘子你誤會了,殿下,不是,公子,他真的沒欺負我啊!”
關纖雲恨鐵不成鋼瞪他一眼,“百裡你也真是,有我給你撐腰,你怕什麼!”
說罷,兩手環胸看向傅元,正色道,“百裡雖是你的侍衛,但你也不能讓他動不動下跪,快點給他道歉。”
傅元深吸一口氣,自知拗不過她,隻得走到百裡跟前,牙縫裡冷冷擠出一句,“對不起,我不該欺負你。”
百裡心中正忐忑,忽見自家公子被小娘子管的服帖,便生出幾分狐假虎威的得意,強忍着面上不露出笑意,點頭道,“沒關系的公子,我沒生你氣!”
關纖雲這才頗為滿意地笑出來,擡手摸摸傅元的頭道,“這才對呀,你們兩人日後做朋友和睦相處才好!”
傅元被摸得受用,微眯起眸子蹭她掌心,心中不滿立時消了大半。
“我知道啦娘子,你别生氣。”
百裡有些揶揄地皺皺鼻子,對上傅元瞥過來的視線,讪讪一笑,很識相地跑回院子裡。
小巷一時間隻剩下兩人。關纖雲收回手,彎腰拾起地上的瓷碗,隻見碗口處已被摔出一個大豁口,便同他玩笑道,“這下好了,連要飯的碗都有了。”
傅元失笑,從她手中接過碗,“娘子當心手,莫要被劃傷。”
“噗,我哪有那麼容易受傷。”關纖雲踮起腳戳他的眉心,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忙說道,“家裡沒辣子了,你快去隔壁奶奶家借一點來,我們今晚上吃炙羊肉。”
傅元一愣,舉起碗在空中晃了一晃,“用這個碗?”
“對啊,就當提前适應一下當叫花子咯。”關纖雲笑得眉眼彎彎,歪頭如一隻計謀得逞的小狐狸。
他還欲掙紮,卻被關纖雲輕輕擰了一把腰間軟肉,隻覺四肢百骸發癢,身子一僵立在原地。
“快去快回,回來晚了我和百裡可不給你留飯。”
傅元隻得無奈應下,見她轉身蹦蹦跳跳回到小院,攥着瓷碗的手指收緊又松開,半晌方苦笑着朝隔壁小宅子走去。
罷了,隻要小娘子開心,他也就沒什麼豁不出去的。
走到屋前,一扇柴門虛掩,他站定輕叩門環,不久門縫半開,從中露出一張老妪的臉。
“奶奶,是我。”
傅元直起身子朝她笑道,老妪眯着眼看清是鄰家的傻子郎君,這才放心推開柴門,眼角皺紋舒展開來。
“是關小郎君啊,快進來坐坐。”
裡巷人家都叫他“關小郎君”,是因為關纖雲擔心傅元的身份引來仇家,故對外宣稱他姓關。他也從不有異議,橫豎他整個人都是她的,冠個婦姓反倒像是宣示主權。
心頭湧上一陣暖意,他頰邊微紅,搖搖頭道,“不用了奶奶,娘子讓我來借點辣子,我還要早點回去。”說着把豁碗遞過去。
老妪應了一聲,接過碗交給身後一個小女孩。那女孩抱着老妪的腿探出腦袋,傅元低下頭,直直對上她毫無顧忌的眼睛。
他記得這孩子,七八歲的小丫頭,在學堂和其他小孩一同上學,人雖機靈卻并不愛讀書習字,平日也極少說話。
女孩抱着碗跑進裡屋,不消半刻便手捧滿滿一碗辣子回到檐下,脆生生喊一句“夫子”。
傅元蹲下身子同她平視,緩聲問道,“明日教你們《千字文》,你可要來?”
女孩垂下頭,手指絞着裙邊,“明日,我要跟奶奶上山摘野菜……”
老妪一聽忙打斷她的話,“你這丫頭非要跟我上山做什麼?日頭毒,蚊蟲又多,不如跟着小郎君多認幾個字。”
女孩被訓得不再吭聲,把碗塞到傅元懷裡,自己則賭氣般折身跑進屋,“砰”一聲摔上裡門。
傅元聞聲起身,眉頭微挑。
那老妪臉漲得通紅,整個人不住地彎下身子咳嗽,“這丫頭一天天的,咳咳……真是要氣死我。”
“奶奶您先緩一緩,小孩子都不喜歡習字,日後開蒙就好了。”
傅元又輕聲寬慰了好幾句,眼看着天色将晚,隻得随便找了個理由脫身。待回到家時,百裡正拿着一隻小羊腿坐在院子裡啃得起勁兒,見他來了忙起身朝廚房喊道,“小娘子,公子回來啦!”
關纖雲循聲探出頭,“去這麼久,還以為你迷路了呢,快點來端菜。”
傅元走進廚房,将辣子放在一旁,看見竈台上擺着三碗熱氣騰騰的米粥。他正要伸手拿帕子墊碗,忽想起自己此刻還是個“傻子”,手在半空轉了個彎,便徑直伸向瓷碗。
關纖雲忙拿筷子敲他手背,道,“墊個帕子!上次都燙傷了還不長記性。”
“我忘記了,娘子别打我呀……”
他把臉湊到關纖雲頸窩,又悶着腦袋蹭了半天,貪婪吮吸她身上桃花香氣,這才餍足地端碗回到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