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過飯,傅元拽着百裡去洗碗,實則壓低聲音吩咐他道,“明日你去國公府,讓傅子衍找時間來見我。”語氣一頓,“就說我生病,勿要驚動二老。”
百裡嗯了一聲,又斟酌問道,“關小娘子那邊,要一直瞞着嗎……?”
“現在時機還未成熟。”傅元語氣放軟,“待日後查到真相,我自會親口告訴她。”
河湟之事一日未決,他便一日不能同小娘子坦誠相待。
“河湟戰後,我是如何回到臨安的,此事你可知曉?”
他側頭望向百裡,百裡猶豫片刻,如實道,“殿下當時與許潇然将軍二人深入敵營,許是被敵軍發現了。待屬下率兵趕來時,您被許将軍拖着走出大漠,醒來就變成癡傻模樣……”
傅元眉頭微皺,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
“所以,我就被聖上削去官職,貶為庶人?”
百裡搖搖頭,“殿下,如今臨安滿城都說您是勾結外敵的叛徒……”
“叛徒?”他一驚。
“他們說你故意将虎贲軍引入埋伏,還持虎符下令守城士兵不開城門,緻使兩萬虎贲軍被困沙場。”
百裡越說越覺心痛,聲音顫抖道,“我知道殿下絕對不是叛徒,但那麼多随您出生入死的将士,全都死在河湟了……”
傅元下意識去摸腰間虎符,卻隻摸到一隻空蕩蕩荷囊。
他當即明白,定是行軍期間,有人趁亂偷走虎符,下達假令以脅守城士兵。可軍隊裡能近他身的人少之又少,真正有機會下手的人……
他腦海裡閃過一張熟悉的臉。
“你放心,虎贲軍不會枉死,我定會查出真兇,還他們,也還自己一個清白。”
呼吸間胸腔如有千鈞重,他兩手垂在身側,緩緩緊握成拳,指甲幾乎要把掌心勒出血痕。
下一秒,如花苞般柔軟的手指蹭上他的手背,關纖雲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側,歪頭淺笑道,“你們兩人叽裡咕噜說什麼呢,我也想聽聽。”
他眸光一滞,渾身戾氣頓時偃旗息鼓,反手把她的的手緊緊握在掌心,似是生怕眼前人會随風逝去。
“沒什麼,娘子,我監督百裡洗碗呢。”
“又欺負百裡,他幹活可比你勤快多了!”
關纖雲雙手叉腰佯裝生氣,百裡在一旁連連點頭附和,“就是就是,小娘子你替我教訓公子!”
傅元見百裡為虎作伥,心裡不禁冷笑,面上卻還隻能裝的懵懂可憐,“娘子,百裡騙人,我真沒欺負他!”
兩人一聲一遞,逗的關纖雲掌不住地笑,末了隻能站在他倆中間道,“好啦好啦,吵死了,都回去睡覺!”
她說着拉住傅元的手就要往裡屋走,傅元乖巧跟在身後,走沒幾步,又回過頭朝百裡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百裡獨立風中,一下子啞了火。
*
錦繡閣上工第一天,關纖雲精神抖擻。
蘇三娘尖牙尖下颌,瞧着刁鑽,接觸下來才知道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整整一日在櫃台裡緊繡慢繡,蘇三娘也曾不催促,竟比往日單獨擺攤時更輕松幾分。
各色浣花錦配上栩栩如生的北城刺繡,一經展出,縱是價格翻倍也引得不少人争相購買。
不知不覺間半壁斜陽映在繡帕之上,她放下針線伸個懶腰,同鋪子裡夥計道過别,剛擡腳出門,迎面便遇上靜伫階下的李悅風。
白衣郎君懷中抱着一簇粉桃花枝,面上被日光映出淺淡花影,看向她時唇角微勾。
“李公子?你是來……等我的?”
關纖雲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
李悅風點點頭,傾身将花枝遞給她道,“見到桃花,便想起小娘子來。”
她有些猶豫地接過桃花,霎時間馨香萦繞,透過枝枝桠桠看見李悅風面上毫無算計,心裡便生出些許小人度腹的慚愧。
“多謝李公子,不過如今已是夏天,公子是從哪裡尋得的桃花?”
李悅風一挑眉,悠悠道,“輾轉打聽。”
關纖雲把半張笑臉隐在花枝裡,“又是這句話。我聽聞民間有流傳‘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公子這一輾轉,隻怕不知要爬到多高的山上呢。”
話說出口才意識到不像樣,對上李悅風清雯的目光,兀自紅了臉頰。
“并不是什麼難事,你若喜歡,我可以時常差人來送。”
李悅風負手淺笑,關纖雲忙擺手道,“太麻煩了,您不用這樣……”說着後退一步,語氣又添了一分疏離。
李悅風聞聲,輕笑一聲道,“抱歉,在下并非有意給你負擔。”話鋒一轉,“小娘子以後可是要一直在錦繡閣,不出攤了?”
關纖雲點點頭,“眼下是這麼打算的。”
“好,我知道了。”
李悅風撂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而後退至街前,朝她道,“小娘子,我們後會有期。”
說罷縱身上馬,在關纖雲疑惑的目光中駛出長街。
桃枝在懷裡沙沙摩挲,她垂眸揣摩半刻,終于得出一個結論:
這人果然還是想報複傅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