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身朝哪吒揚起唇笑,笑容迷離,還伸手捏他氣鼓鼓肉嘟嘟的臉頰肉,說走吧。
他一把抓着我手指,“哪兒去?”狼崽子龇牙咧嘴,兇巴巴的。
“去你家,陳塘關李府。”
我笑眯眯的,小尾指勾着孩子軟乎乎的手,壞心眼兒地去戳他體溫熨燙的掌心,一下,又一下。
“……”三歲小孩兒哪吒慢慢紅了臉。
什麼開閘洩洪的脾氣,張牙舞爪的情緒,全都像被捋順毛的小動物,安安靜靜地趴了回去。
唉——我在心裡默默歎息。這小孩也是個沒心眼兒的。
真好哄啊。
(七十八)
禹空桃林離陳塘關并沒有十分遠。中途送了趟桃妖杜衡回本體,又慢悠悠走了兩天,現下遠遠便能看見陳塘關隐沒在山中的高聳城牆,以及其上随風而舞的旗幟。
這個距離,連東海的海水鹹腥氣味似乎也能嗅到一點兒了。
離陳塘關越近,哪吒的情緒就越變躁動起來。
他默不作聲地變回了少年體型,繡金紋的紅綢也變了出來,在他雙手臂間靈動飄舞翻飛,搞得氣氛緊繃,好像把鋒利的劍随時要出鞘。
我偶爾用餘光去瞥他,于是看見一雙赤眸。
少年雙眼中的火與光很亮,臉頰上的紅色魔紋也很亮。嘴唇抿得緊,在生氣。滿臉也是不高興的神情。
我與他二人間的對話随着十幾日一路走來愈來愈少,直至變成現在無言以對的局面。因為我總是不合時宜地掐斷話題,他怕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
我在前邊走,他退半步跟在後邊,氣息和眼神都是平靜之下暗湧般的危險,一旦掀起來就是翻天倒海、天崩地裂,好像我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妖族朋友,而是被他押解的罪犯,時刻被警惕着會不會突然暴走逃脫。
——開玩笑,能跑我重遇他那晚就跑了,還用等到現在?
更何況,其實我與哪吒的心情正相反,先前是抗拒,現在離陳塘關越近,心緒倒是越平靜了。終歸躲不開這遭,認命罷。人生……啊不妖生,最壞的結果不外乎一死而已。
陪倔強小孩兒回見見他爹媽為我詭異病患錄再添一員猛将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哪吒就這樣警戒着神情繃着一張臉跟在身後與我一起進了陳塘關。
直到站在李府大門前,他仍有狐疑,突然圍着我繞着走了幾圈,左看右看,眼睛都要黏我臉上了。
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到他在猜疑什麼,卻還明知故問:“怎麼了哪吒,這般瞧我?”
哪吒不語,隻是伸出兩手把我臉一通惡狠狠亂揉。
我:“……”
好氣哦,但還是不能不保持微笑:)
“成天笑着你不累?”哪吒順手就把他兩隻手搭我肩上了。
“你真的開心嗎?”
成年人的世界哪裡是開心和不開心黑白分明的。
“意思是……要我現在哭給你看?”
我磨牙了一秒,轉瞬恢複好脾氣。他最多二十歲不到保守估計還是未成年,我百歲老阿姨我不跟小屁孩計較,隻要把自己當幼師面對問題兒童時心理承受能力就會自己上升的。
“……”
哪吒擡手摸下巴,蹙眉陷入了沉思。
……不是你沉思什麼。
我忽然有了一點慌亂和不安。
“好,你哭。”
思考完畢。他想我死。
(七十九)
我瞪了他一眼。滿是哀怨。
哪吒卻笑了出來。十幾日積攢的怨怒此刻報複了回來,情緒陰霾一掃而空,好像那惡作劇成功的頑童,也讓我在他這張美得人神共憤的俊臉上看到了熟悉的孩童影子。
我垂下眼簾,終于此刻才将兩個形态的哪吒完全合而為一。
“誰讓你這一路都不搭理小爺我。”他拽着我手腕,洋洋得意,後一句又變得低聲:“跟我回陳塘關就這麼難為你嗎……”
像個三歲小孩兒,很委屈似的。
我輕歎一聲。
“沒有的事。”我揚起笑臉,一如既往溫柔寬和。
“都到你家門前了,走吧。”
我與他錯身而過,先行一步踏進了李府大門。
哪吒沉默不語。擡頭時卻正好對上街邊對面躲得很不走心的陳塘關吃瓜群衆們。可見當年陪他玩捉迷藏練出來的功夫全都給丢光光了。
哪怕直面魔丸氣場全開戾氣滿滿的視線,吃瓜群衆們也依舊難掩心中的火熱,居然硬頂住了魔丸的死亡掃視,眼神和表情全都是對這塊稀世奇瓜的渴望。
自二人進陳塘關以來,三公子哪吒帶了個美女回來的消息就以飛一般的速度從城門傳遍了全關。
“老大!她是誰呀?”
“三公子,這位漂亮的神妃仙子莫不是天上……”
“說起來公子按虛歲算也有十來六七了,是該娶親啦。”
“不愧是仙家子弟,就應配天仙呢!”
叽裡呱啦,叽裡咕噜。
“你們煩不煩啊!!!”
哪吒大發一陣雷霆,頭發都炸得豎了起來。
見他動火,圍觀群衆頓作鳥獸散。眨眼就一個人影都瞧不見了。
很好,看來逃跑的功夫還是在身上的。
哪吒氣得重哼一聲,也不知這怒火從何而來、更不知要把這火發到誰身上。
他在官家“少爺,少爺”的呼喚中回神,默默轉身,也踏進了李府的門。
一路進到家裡。哪吒也有一點恍惚,沒想到出門前以為的出去一會兒很快回來,結果不成想,硬生生耗去了數月的時間。
而且他竟真的陪着杜若一路用走的走回家來了。短短時日,居然讓他覺得數年望月般漫長。
哪吒低頭不隻想着些什麼。遠遠隔着回廊,就聽見了殷夫人興奮說話的聲音。
娘親應該會很喜歡杜若……
但緊接着耳畔便響起先前她說過的:“沒有人會不愛傾霄。”
“……!”
少年頓生煩躁。
哪吒還沒踏進屋,就見他娘親——殷夫人正熱切地握住傾霄花妖杜若的手,高興熟稔得像是早就和人家認識了八輩子。
她應對殷夫人的笑容也像應對每一個對她熱情的人一樣。
殷夫人看到他來,聲音都高了八度:“吒兒!快,娘跟你說!這位杜若仙子就是當年為娘診出喜脈的那位遊行的醫士,就在娘懷了你一個月餘的時候!!!”
哪吒:“啊?”
我:“……”
看着人沒事還在笑,但其實在見到殷夫人又被把住手腕零距離感受如火熱情的時候,就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殷夫人還在說:“沒想到這次竟是她救了你,這就是緣分呐!!”
少年哪吒煙嗓都飙出來了:“啥???”
我:“……”
草啊孽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