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這張臉後,謝撫渾身血液都似被點燃一般,仿佛又回到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洶湧的江水沒過頭頂,暗流如一張等候多時的獵網捆住四肢卷向更深處。
青衫男子目光觸及謝撫,未露出絲毫訝然之色:“雲澄參見菰城侯。”
謝撫凝望片刻,才壓下情緒,道:“暌違日久,雲兄别來無恙。十年前一别,想不到我竟還能與君相見。”他一字一字地吐出“與君相見”,面上卻看不出任何喟歎之色。
雲澄低頭道:“擔不得侯爺一聲兄長。當年謝家一事,我沒能幫上什麼忙,一直深感痛心。隻是斐然已去,你又下落不明,我苦尋多年而不得,今日得見侯爺,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崔卓聞此笑道:“故人重逢乃是人生幸事,菰城侯,我這趟沒有白來吧?”
謝撫也跟着一笑:“我曾派人去過梅川,回來的人告訴我雲氏舉族遷居多次,雲兄原來是入了崔将軍的麾下,那我便放心了。”
雲澄道:“家父病故之後,前朝無人為官,後生中又難有良才可以稱重我宗,門庭漸微,難以為繼,不得已才改居他處另尋前程。幸得将軍垂愛,讓我的微末伎倆也有可用之機。”
“家父在世時,就誇你風神俊朗,處變不驚,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否則也不會把家姐的姻緣交付到你手上。”謝撫緩緩眨了眨眼,意味不明道:“十幾年過去了,雲兄還是老樣子,什麼事都不會折損你的翩翩風度。”
雲澄擡起眼睛與他對視,此時才真正地端詳起謝撫周身上下,聲音沉穩平和:“侯爺愛重之心,雲澄感激不盡。隻是侯爺如今的樣貌,卻和當年大相徑庭,我都認不出了。”
謝撫心中一緊,又見雲澄比劃了一個高度,“畢竟那時侯爺還隻有這麼高。”
而崔卓正在一邊悠悠飲茶,連目光也吝于分予,提點般道:“雲澄,你與菰城侯雖有舊,也不可言語輕佻。”
“雲澄不敢。”雲澄躬身道:“隻是念及過往,才有所感懷。實不相瞞,我此行還有一事,須通報侯爺知曉。”
謝撫靜了幾秒:“何事?”
“侯爺前些日子辦了場聲勢浩大的演武大會,招徕了一批江湖義士做您的座下武師,且承諾軍銜相授。”
謝撫的目光在李沐臉上一轉而過:“不錯。”
雲澄道:“無論什麼門派,什麼籍貫,隻要身家清白、武藝高強,便能效命軍前。”
謝撫再道:“不錯。”
“侯爺招募義士是出于惜才之心,江湖上早已盛傳侯爺的美名。”雲澄停頓一下,才道:“隻是這江湖不全是正大光明之輩,也有來路不明之徒想要渾水摸魚,蒙騙侯爺。”
謝撫微微皺眉:“你這是何意?”
雲澄道:“有個女子報官稱自己逃了一個家奴,有些拳腳,平時充當護衛之用。同鄉之人說在侯爺的演武會上見到過他,且歪打正着被侯爺招收為主事之一。這是那女子交予官府的奴籍,還請侯爺過目。”
謝撫接過他奉上的紙,端詳片刻,知道是确鑿無疑的真件:“文書也可僞造,誰知是否有人故意陷害。”
雲澄望着他,目光如深潭:“侯爺不知,做過奴隸的人,即使掩藏得再好,也不會和尋常人一樣。這些痕迹,可能在身上,可能在心裡,但不可磨滅,會永遠伴随着他。您若不信,喚他前來當面問他即可。”
“讓方佩來一趟。”謝撫吩咐左右道。他這次停頓的時間更長,直到出聲,才發現牙關已被咬得隐隐發痛。
方佩來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通傳的人不敢告知實情,臉色還算平靜。
謝撫開門見山:“你說自己出自雲州小築,是否有憑證可以驗明正身?”
方佩見到這樣群起攻之的場面依舊像個悶嘴的葫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