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澄:“你自然沒有,你身為奴隸卻私自逃跑,身契還留在主人手中。如今苦主告發你,契書已在侯爺手中,你還有什麼可分辨的?”
方佩并不理會,接過謝撫命人遞來的那薄薄一張紙掃了一眼,擡起頭時臉色已經沉下去。
雲澄看着方佩将契書遞還,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這契書是否僞造,應當沒人比你更加清楚。”
“她在哪裡?”方佩壓低聲音,聲音輕得隻有兩人能聽見。
雲澄無懼于身邊人似要暴起的目光注視,鎮定自若道:“是或不是,總要有個說法。你若冒領罪名,要擔責的可不止你一個人。”
方佩緩緩打量他片刻,轉身膝蓋便落了地:“這位大人沒有說錯,我确是賤籍出身。主人原是雲州一沈姓人家。”說罷便解開右臂上從不離身的墨色束帶,露出靛青的刻痕,赫然是一個“沈”字,隻是這刻痕之下皮膚斑駁,溝壑橫生,像是烙鐵留下的舊傷,“這是我主家的奴印,可以證明我說的是實話。”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崔卓帶來的人與李府門客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李沐垂着眼睛默不作聲,不知在想什麼。
崔卓搖搖頭,輕歎一口氣:“菰城侯,這做哥哥的就要說你兩句了。英雄雖不論出身,也要摸清底細才是。現在該如何處置這個奴隸?”
雲澄垂眼看了一眼方佩:“晉律所列,逃亡與叛主的奴婢,應以嚴刑論處,拔舌、斷手足、甚至處死。”
謝撫的目光在崔卓、雲澄、方佩臉上次第掃過,片刻後倏然低低地輕笑一聲,食指落在那一紙身契上,一下一下地敲擊着,玉戒指跟着起伏,發出瑩潤的光華。
“諸位莫不是忘了,本侯出自梅川謝家,用人治軍的本事也是從我父親那裡繼承而來。無論何人,隻要來我梅川,良民可分田耕種,奴隸可從軍擡籍。”說罷便将那張紙順手撕去,“此處是菰城,既然由我統管,就要守我的規矩。我看上了這個奴隸,願意出價将他買下來,他的主人若是不肯割愛,便讓他親自來找我。”
一個逃了奴隸要報官的百姓,哪裡敢和諸侯相争,連白紙黑字的契書也正大光明地毀去,這不是明搶又是什麼?謝撫此前一直表現得文質彬彬、謙遜有禮,如此蠻橫霸道的作風,崔卓也是剛剛領教,一時間竟沒有說話,反而露出饒有興味的神情。
“如此,不算違反晉律吧?”
自大行皇帝駕崩後,天下諸侯各自為政,晉律早就形同虛設。即使是效忠朝廷的臣子,在自己的封地上同樣有很大的自治之權,不全受晉律約束。謝撫自然在其中之列,此時提及,不滿之意不言自明。
“自然。侯爺年歲雖輕,身上已有謝侯當年的風采。”雲澄對這弦外之音置若罔聞,“隻是您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奴隸如此厚愛,難道不怕聽到什麼不好的傳聞嗎?”
“什麼傳聞?”
雲澄道:“謝侯當年為其子培養了一個奴隸出身的死士,與他身形相似、年歲相仿,能在關鍵時刻替他而死。有傳聞說當年謝府唯一幸免于難之人,其實并非謝侯之子,而是這位護主不利的死士。您對一個低賤之人如此憐惜,難免有人說您……”
“放肆。”話沒說完就被崔卓厲聲打斷,“這樣危言聳聽的話怎敢在侯爺面前提及?”
謝撫冷笑道:“說我什麼,物傷其類?”
“侯爺息怒,我絕無此意。隻是我是謝家的舊人,于公于私由我出面替侯爺作證,都再好不過。既可堵住這天下悠悠衆口,”雲澄向上拱手,“也可告慰謝家諸位英靈。”
謝撫按住桌案的手隐隐泛出一點青筋:“你要如何替我作證,也來搜一搜我的身,看是否有奴印嗎?”
雲澄搖搖頭,“您身上持有謝家世代相傳的白玉環,旁人看見這信物,便知您是謝家嫡長。隻是象征謝家家主權力的信物,實則有兩件,一件是這玉環,還有一件,您從未示于人前,敢問是何物,可否取出一觀?”
“可以。”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一個女子清渺的聲音。她穿着一襲白衣,越過群人,徑直在他身邊站定,重複道:“可以。”
雲澄有些怔愣地看着她,自見到謝撫之後,臉色第一次發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