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先對着謝撫行了一禮,緩緩道:“公子要的應該是此物。”
隻見她手上捧着一個幾寸長的木盒,楠木質地,朱繪水波紋。
“主上來得匆忙,這東西還置于謝家靈位前,沒來得及收起。屬下自作主張将它帶來了,是否呈給諸位大人一觀,還請主上示下。”
崔卓細起一雙狹長的眼睛:“這位是……”
“演武大會上新招來的武者,名為謝椒。”謝撫擺擺手,示意她将盒子交給身側的人。
“原來是她,得侯爺賜姓的那位女武師。”崔卓恍然道,餘光在雲澄身上輕輕點了點,“所謂無巧不成書,天下之大,同名也不足為奇。年歲、相貌也與故人相肖嗎?”
謝椒将木盒舉至雲澄眼前,眼前人卻沒有立即動作,垂手良久道:“年歲雖相似,容貌不相肖。失禮了。”說罷才雙手接過。
這一句失禮也不知是對謝椒說的,還是為自己無端置喙上官們的談話。
謝撫也有些意外,擡眼望了他一眼:“人活一世,總要留個念想。”
雲澄在衆人面前将盒子打開,但見裡面橫着半塊玉佩,玉色清泠,似有水波流動,剔透潤澤處有如雪山寒冰凝結,其上镌刻一禽鳥明紋,也溶進這沁人水色之中,一見便知是稀世難求的好玉。
謝撫道:“謝家的家傳之物除了家主的白玉環,便是這枚鴛鴦佩。家主若是有了不測,憑着這枚玉佩同樣能繼承整個謝家。此玉原是我爹娘的定情之物,從前一直在我長姐手中。當年我勢單力薄,沒能救下阿姐,冒死才帶走了這件信物,如今隻能睹物思人。”
崔卓目光觸及那枚玉佩,凝眉道:“此玉名為鴛鴦配,卻隻有一隻鳥,半塊玉,這是什麼緣故?”
謝撫輕飄飄地望了一眼雲澄:“這就要問雲兄了。”
雲澄極認真地看了許久,才道:“當年我與尊姐定下親事,這枚鴛鴦佩便被一分而二,一半留在謝府,一半予我作為婚姻信憑。”
他将那半枚玉從盒中取出,又伸手将自己腰間的玉佩解下——衆人這才發覺,垂挂在他腰間的飾物竟也隻有半枚!
兩玉相觸,嚴絲合縫,雌雄鳥相互依偎,任誰見了都知道二者同出一玉。
雲澄垂眼拂過合作一枚的鴛鴦配,将它小心放回盒中:“是真品無疑,我帶着這玉十年,如今總算能完璧歸趙了。”
等謝椒将盒子重新接去,他才撩衣跪下:“諸位大人共同見證,有謝家信物為憑,秘辛為證,侯爺确是梅川謝氏不二傳人。所謂李代桃僵的傳聞,隻是旁人杜撰來屬人耳目的謠言而已。今日我冒犯侯爺,誤人聽聞,願領一切責罰。”
崔卓将茶盞擱在案上,面色已沉了下來,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跪着的人身上:“雲氏曾經也是世家,出來的人卻沒有半點操行品性,衆目睽睽之下盡說些駭人聽聞、嘩衆取寵之詞。所幸謠言已破,今日過後,天下再沒有人會質疑謝侯身世,否則侯爺聲名有損,你萬死難辭其咎。”
雲澄伏身叩首道:“雲澄知罪。”
崔卓冷笑一聲:“你既熟讀晉律,便知白身污蔑侯爵是以下犯上的死罪,本将也保不了你。”
此時,人群中倏然鑽出個士兵,神色匆匆行至崔卓身邊。崔卓附耳聽了片刻,神色就變了,毫不留戀地起身告辭,目光甚至沒在雲澄身上停駐一瞬。
“朝廷傳信,本将需立刻前往。此人就交由侯爺,要殺要剮,聽憑處置。”
鳳凰飛将攜人浩浩蕩蕩地離去,李沐不知為何沒有跟随,反而留在了前廳。雲澄默然跪在地上,被作為棄子也沒露出半分惶然神色。
崔卓來者不善,挑着日子大鬧一場,又留下這樣一個麻煩,不知所圖為何。
謝撫沉默少頃,正拿不準該怎麼處置眼前這個人時,看見謝椒對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遂道:“今天這個日子本侯不欲與你為難,但你辱及謝家清譽,總要小懲大誡。”
謝撫伸手探向腰間,見謝椒向前走了一步:“屬下可以代勞。”
那柄在江湖上叱咤風雲的武器充作刑具時很有分量,鞣制而成的皮革泛着陰冷冷的光,令人望而生畏,更别提這鞭下葬送過多少人命。有旁觀者甚至認為菰城侯會借機将雲澄打殺在這裡。
謝椒沒有看周遭任何人的神情,她握着鞭柄,又将鞭身在手腕上纏繞了幾圈,縮短至合适動手的長度,那枚月牙玉片被她壓進手心。
雲澄已經直起身,露出瘦削但挺立的脊背,他這個角度看不到背後站着的謝椒的表情。
但聽“咻啪”一聲,鞭子挾風而至,尖銳的劇痛在皮膚上蔓延開來,他沒來得及反應,又一鞭已落在身上,這一次鞭聲仿佛是在腦海中炸開的,炸得他頭腦空白。
謝椒握鞭的手很快也很穩,起起落落,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地上的人難以忍耐地悶哼出聲,額發濕了一大片,背上是三道整齊的血痕。
三鞭落完,謝椒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雲澄勉力撐着身體才能不倒下,謝撫看見他按在地上的手指關節已用力到發白,知道他已在強弩之末。
謝撫聯想到祭台上的三個牌位,覺得這場鬧劇應該要收尾了,正要開口,又見謝椒擡手飛快補了兩鞭。這次雲澄沒撐住,不受控地向前撲倒。
謝椒将手上繞着的鞭子解下來,這是結束的預兆,謝撫适時地喊了停。
那垂下的鞭子上滲着斑駁的血迹,帶着溫熱的體溫,無法直接收起,于是它被丢在了伏倒的人腳邊。
玉片和地面碰撞,發出很輕的一聲“叮”。
雲澄聽到了,掙紮地從地上撐起身來,最後一鞭帶來的傷痕從肩胛延伸至側腰,稍一動彈牽扯起大片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