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身處一個三面漏風的茅草屋裡。說是茅草屋實在有些擡舉了,這裡原來是一個馬廄,後來馬被牽走了,随意堆放些雜草,便用于給奴隸居住。草料潮濕,幾乎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無名躲在草下凍得瑟瑟發抖。
四處沒有一盞燈,唯有幾點昏沉沉的星光,映出裡頭的人枯瘦而慘淡的面容。
數日前,那位大人将一把鋒利的匕首擲于他的眼前。
“要麼殉主,要麼改做陳氏的軍奴。”
無名當然不願死,他看着那位大人将他手中的匕首抽走,極為不屑地笑了一聲,“但願你不要後悔。”随後,他便被丢進了這個軍奴營。
軍奴說白了仍然是奴隸,而奴隸從來都算不得人。彼時大行皇帝駕崩,新帝年幼又尚未真正掌握權柄,一時諸侯王四起,戰亂不斷。
沖鋒陷陣時,軍奴便像是廉價的消耗品,可以随意折損在戰場上。無名白天在沙場上當人肉城牆,晚上把支離破碎的奴隸屍首撿回來埋進土裡,一個月見過的死人比之前十數年加起來還多。
于是,夜夜的夢魇從那枉死的女奴,改換成了血肉橫飛、面目全非的同伴。他形容逐漸枯槁下去,時常半夜驚醒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他有時會想起那位大人的話,讀書人說得話确實不假,他深信不疑地想道,我當時應該自盡的,不該如此苟活于世。可他轉念又想,我還沒有名字,下輩子還是得做奴隸,和現在又有什麼不同,于是這個計劃便被擱置下去。
幾月後,陳氏的軍隊迎來了一位勁敵。排名布陣之類的,無名一竅不通,隻知這場戰打得前所未有的艱難。來者身手矯健地仿佛神人一般,陳氏的士兵毫無招架之力,如水地折損着。在戰場上聽到的最多的就是鳴金之聲,剩下便是大軍撤退,落荒而逃。
無名對自己能活下來也深表意外,一次,他已經被敵軍拿住,那人一把掐住他的喉嚨,卻皺起了眉頭:“小孩子?”他猶豫片刻,松開了手,一腳将他踹翻。金屬敲擊聲适時在耳邊響起,無名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竟然隻有幾處擦破了皮,堪稱毫發無傷,他趕緊手忙腳亂地跑回了軍營。
軍奴營裡正議論紛紛,無名也湊上去聽。
“對面的可能是戰神降世,根本不是凡人,你看他們出拳伸腿,就和閃電一般快,我從未見過這樣厲害的身手。我們怎麼能和神仙為敵呢?!”
無名也暗暗點頭,又聽另一人道:“瞎說什麼,這叫武功,有專門的心法秘籍。尋常人修練,也能練出和神仙一樣的身手。”
“那真能成神仙嗎?”
“說不定能吧。”
“……”
後來,不知何處傳起一個說法,說是對面那位諸侯王待人寬和,其手下若有為奴者,隻要在戰場上枭首三人,便可脫去賤籍,變為良民。
這傳言一時間甚嚣塵上,軍奴們本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此時聞此全都失了戰意。
意料之中的,陳氏歸降,開了城門迎接新的主人入門。
無名跪在側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着一人坐着高頭大馬款款而來。那人身着便服,但右肩處垂着一枚絞了金絲的流蘇穗子,随着輕輕晃動,矜貴非常。無名的視線上移,那人長着一張極為張揚漂亮的面容,尤其一雙眼睛,似春水融冰般流轉着。
那位勸他殉主的大人就跪在馬前,端舉着一個方盒:“家父于昨夜自刎謝罪,賓州願意獻降,但求謝侯饒過一城百姓。”
謝侯看着他手上的人頭,不置可否,無名也跟着屏氣凝神。
良久,那人才施施然驅馬從他身側略過,輕聲:“自當如此。”
無名一衆人等作為戰利品自然被獻給了謝侯。這種小事他本不必過問,卻偏偏在人群中看見了他。
謝侯給左右遞了個眼神,立刻有人精準地将他從人群裡帶出來。
“我有一個兒子,和他一般大小,還缺人陪伴玩耍。這個孩子我要帶回梅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