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魚見他面容扭曲,愈發癫狂起來,心中大駭。然而眼前人克制般地閉上眼睛,再張目時已收斂了情緒。他收回目光,靠在石壁上,聽着那富商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俄而揚聲道:“鄭玉,不用逞能了,告訴他們好了。”
鄭玉似乎已經失去聽覺,仿若無聞地垂着頭。兩個武者聽見他的話,相觑一眼,又命人将他提了出來。肩頭傷口被壓住,他咽下痛呼,道:“他不告訴你,我告訴你們好了。”
涉及太多人名和地名,謝魚見聞有限,沒能完全聽懂,但知曉囫囵意思,應是一個如今駐守在“豐渡口”的将軍欲與謝侯為難。梅川地處樞紐,是各個諸侯王将的垂涎之地,趁着謝侯遠遊,防守薄弱,便起了生亂的心思。香方是豐渡口與城内細作傳遞消息的工具,到時候将消息納進香丸,又可借行商之機傳出城外。
年長的武者落下最後一筆供詞,又問他:“可還有其他餘黨?”
他很輕微地笑了一下:“怎麼,嫌人少?我們兩個人和一個小孩,還不是把你們吓得雞飛狗跳嗎。”此話剛落,他突然破開了手上的桎梏,猛地向案前之人襲來。年長者兩指按住供詞,一腳踢開那桌案,與來人肉身相撞。
本該虛弱至極的人渾身像是凝了一層看不見的薄光,木器一觸及這光就被制住了來勢,接着破風而碎,發出沉悶的聲音。年輕武者當即抽劍迎上,劍鋒一刺,好似一陣清風拂過,就牢牢釘在了那人的胸口處。
他當即噴出大口大口的鮮血,癱倒在地。年輕武者皺眉看了他片刻,回到年長者身邊,小聲道:“他把氣海震碎了,活不過半炷香的時間了。”
“你以為捉住了我們,咳咳咳——”他一邊嗆咳,一邊道:“就能搶占先機了嗎?将軍沒看見我們複命,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謝晟守得住梅川一時,守不住梅川一世。梅川之外,多少餓殍屍骨,憑什麼你們獨善其身、安居樂業!謝晟早就失了俠義風骨,不是從前江湖上那個謝晟了,總有一天他要把不屬于他的東西統統歸還,這一天已經不遠了,你們且等着這一天罷哈哈哈……”
謝魚内心驚濤駭浪,又驚又怕。他驚于梅川并不像自己原先所想的是桃花源一般的所在,也深陷波濤之中,時刻瀕臨險境;又害怕這些官員相信謀亂之人的誣陷之言,讓自己成了劍下亡魂。
他不知所措之際,忽聞一道清朗的男聲。
“昔有聞,北有大蛇,其名為螣,身長百仞,雙目如鐘。通體覆鱗,色如銀霜,質如金鐵,日散百片,拾之入藥可解疠疫。某歲夏,汶河走蛟*,天行時疫,數百人集而捕螣,破腹剮鱗,來年時疫再犯之際,卻無鱗可用。”
幾聲腳步聲後,地牢的陰影裡走出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
“侯爺再天縱奇才,也顧不上所有人。諸位竟比雲某這樣的追随者更加信服于他,恨不得這全天下的擔子都他一人擔了才好。”
兩個武者看見他,皆恭敬道:“二公子。”
二公子?梅川上下有兩個以上兒子的家族很多,但隻有一位能不冠姓地被稱為二公子。
謝魚隻在侍女口中聽過雲澄公子的名諱,不曾想初見是在晦暗陰濕的囚牢裡,自己還是待審的嫌犯。他心跳得厲害,悄悄看向那人。雲澄身着藍色袍衫,領口交疊,戴一頂玉冠,面如沉璧,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尋常人難有的氣勢。
地上那人狠狠盯着他:“你是謝家的走狗,自然向着自己的主人。恨隻恨我們棋差一着,倒讓你說上這些漂亮話了。”
雲澄不理會他,将武者呈上的供狀讀完,才淡淡道:“侯爺雖遠行,我雲氏尚在,梅川依舊是鐵闆一塊。這一年多來,侯爺每有征戰,便有人前來侵擾,可曾得過手嗎?你們既小瞧了侯爺,也小瞧了我梅川雲氏。”這兩人已經沒有審問的價值,他揮揮手,讓獄卒将他們拖去尋常的牢房。
這下這間囚室隻剩下謝魚一人了。不必人吩咐,就有人将他提了出來。謝魚腿骨受傷,站不起來,也跪不穩,很狼狽地伏在地上,顯得灰頭土臉。
旁邊那個武者禀報雲澄:“這孩子會一點武功,可能是那兩人用來避人耳目的。”
雲澄果然凝眉,像是在思忖什麼。
“二公子,我真的不是同黨。”謝魚下意識想拉住雲澄的袍角,這是下位者乞求最常用的姿态。但他此時不知為何有些羞于使用,且他手上沾着泥灰,不敢蹭在那人鮮妍的絲綢上,隻能讪讪地縮回手。
他不知那個獄卒是否已經将他的信物遞交,忐忑地等着處置。然而一雙手扶住了他,不嫌棄他沾污的衣服,将他扶到了唯一的一張椅子上,這是年長武者讓出來給雲澄的。
雲澄:“你是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