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名喚燕雙,昨夜便是她提及西域帶毒掌法,與她同行的是一個高瘦似抽空竹條的男人,眼窩很深,面帶郁悒。
大家四下一看,果然不見他的蹤迹:“這裡霧氣太濃,想是走散了,也許過一會兒便又在山頂撞見了。”
然而此處南北莫辨,連聲音都像是隔了一層濕紗。衆人越靠越近,謝椒倏然駐足。
趙儀跟在她的後面,差點撞上:“怎麼了。”
謝椒道:“李泉不見了。”
趙儀目光在人群裡掠過,将人默默點了一遍,一連兩個人不翼而飛,誰都琢磨出點不對勁來。腳下石根漫上雲氣,目光盡頭隐在濃霧之中,連樹都長得大同小異,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就的。
趙儀追尋着雲氣飄蕩的地方行了幾步,心想,這濃霧究竟是從天上沉凝的還是從石頭裡升騰出來的?這股氣巡遊至一顆樹旁,仿佛被樹皮所吸納,融進了斑駁的紋路裡,他伸手摸了摸,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我們剛剛是不是走過這段路了?”他連忙道,“莫不是走進什麼陣法了?”然而身後沒有一人回應,平白撩起一層雞皮疙瘩,猛然回頭,竟已空無一人。
趙儀心思一折,知道那兩位應當是和自己一樣也被困入陣法裡了。陣法,總以《連山》、《歸藏》、《周易》為本,講陰陽之憑,求日月五緯。循到規律,便能破解陣法。趙儀按着經典裡天幹地支、踏罡步鬥試了幾遭,按向最後一棵樹時,那樹稍晃了兩三晃,便簌簌向□□折,使得密林分開一道縫隙。
這是成了?趙儀側身從縫隙中穿過,幾片葉子撲落在他衣襟上,縫隙又悄然合上了。
不遠處,一棵巨樹高指入雲,枝幹蜿蜒起伏,延伸如傘蓋,傘下籠着一彎泉水,在石縫見叮鈴地流淌着,恰似“山璺泣清漏”*。
然而,突兀的是這清幽山景裡,還有一人被懸墜在樹枝下。
那人被一張大網罩住,但他的腳下是被泉水打磨光滑的石頭,堆積在山崖的峭拔處,是以他不敢胡亂掙紮,否則必要掉下山崖。
趙儀向前走了幾步,看清那人面目,此時他面容更加沉郁,兩條眉毛簡直要耷拉到嘴角,一看便是平常瘟神都要繞着他走的倒黴蛋,不正是那走失的師叔嗎?
“傅前輩,”趙儀揚聲道,“你可有受傷?”
“我無礙”這網繩極為纖細,以緻于受困之人連說話聲都放小了許多,聽起來像蚊子叫。
趙儀一邊覺得有些的好笑,一邊又想,自己一個讀書人,怎能在他人受困之際心生嘲笑,忙收斂神色,道:“前輩别急,我試試能不能将您解下來。”他從丹田運氣,已大緻無阻礙,可見軟筋散的藥力已散了大半,可惜趁手的“判官筆”叫人收去了,否則聚氣插入樹幹中借力,再徐徐将那張大網引離崖邊即可。
饒是如此,依舊得勉力一試。然而,他剛上前一步,身後突然響起極為嚴肅的冷聲——
“别動。”
他一時沒能反應,第二步已落了下來。猶如一縷輕煙拂面,陰影似的物什閃過眼前,那是樹木垂下的攢攢青稍。趙儀後知後覺地發現地上的樹詭異地動了起來,仿佛根并不深紮在土壤裡,而是漂浮在石礫間。一瞬之間,就将他圍住了,錯枝纏葉如一條條虬結的繩索繞在身側,要想掙脫怕是隻能向上從樹頂上掠過。
他下意識地踏上樹幹,耳畔又傳來男人的聲音“别動”,更為嚴厲和急促。話音未落,光線倏地暗了下來,接近正午的日光原本照得濃霧泛出紫輝,現在這些雲霞般的顔色被聚攏團團的樹頂斂盡了。趙儀轉身看見一襲白衣疾風似的刮過,睜大眼睛道:“明帆兄!”
明帆連頭也沒回,往懸崖的方向去了。樹枝越繞越緊,仿佛空氣也變稀薄,趙儀透過纏枝間的一條縫隙,看見那張大網所懸挂的樹枝徐徐低垂,即使裡面的人沒有動彈,也不可控制地往峭壁上滑堕,眼見就要滾落下去。
趙儀心知自己踩錯陣法才招緻變故,又急又悔,隻能目眦盡裂地看着,一顆心仿佛也要墜入山崖。忽然,一道白影如飛鳥般在泉石尖上點過,極輕極快,似卷起一陣風将那罩網從垂枝上攜下,把他的心也銜回了崖邊。
視線被遮擋了大半,看不清明帆是如何出現的,簡直像是從懸崖下疾飛上來的。趙儀有些失力,心有餘悸地想,這樣光滑陡峭的石頭上難道可以站人嗎?
他尚未想出,周圍重疊的樹枝蓦然一頓,橫七豎八地又展開了。明帆站在圈外,地上坐着剛從網中出來的傅師叔,兩人俱低着頭,看不清面色。
趙儀有些讪讪道:“明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