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做了夢。
夢中,他有師父,有師兄弟,還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像是很久遠之前的事。
其餘人的面孔都很清晰,隻有那個影子,直到夢醒也沒看清是誰。
隻看得出身形高大,寬肩窄腰,如影随形,好像很少有同他有分開的時候。
是誰?
夢醒,楚逸驚出一身冷汗。
屋外月明,不知何時吹開了門,夜深霜寒露重,透進刺骨的寒風,澆滅了映出的冷汗。
……卻更冷了。
楚逸凍得抖了抖,掌心施法關上門,又把自己整個人埋進了榻中。
門剛剛關上,外面就傳來了陣陣急迫的敲門聲。
“楚公子,公子!”
那女聲如餘音繞梁,喊了一遍又一遍。
剛剛準備入睡的楚逸:“…”
他面色冷了幾分,正待揮手施以殺音屏障求得清靜時,卻聽得外面那女子道:
“公子,我是燕娘!外面有追兵,還請放我一進!”
月色堪折,繞過桂枝飛入屋内,楚逸神色稍緩。
緊接着,随着“叮當”聲響,大門上的鐐扣應聲而開。
燕娘還沒來得及推門而入,就看到那人薄涼如霜的面容出現在眼前。
“何事?”
此前的公子容色雖也清冷,卻不像如今這般,非但冷,而且薄情。
是刻骨入心的涼薄。
燕娘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道:“谷将軍犧牲,華将軍被捕。城快要守不住了,我想着往犄角旮裡躲躲,就…想起來我這宅子,還算清靜。”
楚逸眼中明顯閃過一絲詫異。
他沒說什麼,隻是示意燕娘進來。
這女子從進門到坐下,一路上都熟門熟路,還翻出他從未見過的一套茶具,邀他細品。
楚逸了然。
“打擾了。”
他沒接燕娘遞過來的杯子,向後撤了撤,欠身鞠下一躬:“既是姑娘的宅子,小仙不便叨擾,就此别過。”
燕娘連忙伸手去攔:“恩公别走!”
“外面世道很亂,楚公子有恩于瀾風閣,況且身上有傷,我怎能放你一人在外。”
“傷?”楚逸滞了一瞬:“何處有傷,我怎不知?”
“沒有嗎?”
燕娘躊躇了一瞬,柔聲道:“數日前,有一修為極高的男子到瀾風閣去找公子,似是與公子有舊仇,後來…”
“後來的事,公子該是知道了。”
燕娘聲音越來越細,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不願繼續往下說了。
冰霜氣息漸濃,寒意凝作實質,屋内開始鋪上一層肅穆的灰寒之氣。雙拳隐在袖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你說的男子,可是氣質上佳,容貌極正,穿一身黑衣?”
燕娘喊了出來:“正是此人!”
她不可思議地捂住嘴,道:“公子當真已經見過他了?”
“嗯。”楚逸擡眼,眉宇霜結:“前些日子剛從這離開。”
燕娘立馬急了:“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哪裡受傷,我去叫大夫過來!”
“無事。”楚逸淡聲道:“我叫他走了,他便直接走了,也沒說什麼。”
燕娘臉上擔憂之情更重了:“公子可要小心了,此人窮兇極惡,在瀾風閣時活生生像隻惡鬼,以他對你的執着程度,一定會再回來的。”
“他不會了。”楚逸眉梢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聲音低了幾度:“我已同他講了,再出現在這裡,我會對他不客氣。”
不知為何,他雖對此人沒什麼好感,但想到從此以後都見不到時,卻翻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緒。
……奇怪。
燕娘看起來似乎是放心了幾分,但還是叮囑道:“小心為上。”
楚逸‘嗯’了聲,沒再多話。
……
盡管燕娘再三挽留,楚逸還是離開了。
這座宅子終究是旁人的,他沒道理一直占着。
城破似乎已是定數,走在街上之人皆面露愁容,步履生風,人心惶惶。
北風自嚴寒處而來,拂過有幾分枯相的枝杈,卷下泛黃的枝葉。
枝葉随着風飄蕩,幾番來去,最後像隻受傷的蝴蝶般落在了楚逸手中。
楚逸匆匆的腳步停了下來,低頭看了看枯葉。
本是靈樹所長,不該有枯萎之相的。但如今靈氣都枯竭了,供養修士尚且來不及,哪裡來多餘的部分去養這些枝杈。
可惜了這老樹。
楚逸頓了頓。
他本想舍去一點修為挽救這顆枯樹的,但所修之那廢氣想來也與靈樹犯沖,大約不但不會有用,反倒會加速靈樹的死亡。
罷了。
楚逸指尖輕點,引出一點微光,閃若螢火,漸漸從指尖剝離,化成一個小點,‘咚’得跳進了枯葉的脈絡中,很快隐若無形。
那便送與這顆已經死去的枯葉,權當死馬當火馬醫了。
做完這件事之後,楚逸便離開了,因而也沒能注意到接下來發生的事。
就在微光注入之後不久,那枯葉上的死一般沉寂的灰黃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新生般蓬勃的鮮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