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那人愣了一下,不甘示弱:“起來就起來!你不過是拉了我一把,還真當老子沒有自己起來的本事——”
“怎麼不說話了。”慕恒道:“是起不來了,還是不想起?”
那人臉頰通紅,看得出已經使了吃奶的勁,還不認輸,直哼哼道:“那也是我一人,和旁人無關!”
周圍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開始爆發。
“不,是他施了妖法!”“不怪你,一定是傷口太深了你痛得厲害,才沒法起身!”“再試試,你再試試!”
小元看不下去了。他往慕恒身邊挪了挪,低聲道:“他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能不能就……别讓他們想起自己曾經死去了。”
慕恒冷眼看着不斷用力的地上那人,沒說話。
小元急了:“阿恒哥!”
“他是為你們好。”楚逸緩緩開口,低聲道:“你知道什麼是魔嗎?”
小元眼中已噙了淚水,強忍着才沒掉出來,搖搖頭。
“人最初成魔時,做人時的記憶會被砍得一幹二淨,但不代表他們完全不能回憶起來。不修魔,死;修魔,則泯滅善意,放大惡性。隻有回憶才能存留善意,喚醒人性。”
“你是要他們像修羅一樣活,還是像正常人、像你從前的戰友一樣活?”
周遭安靜了下來,沒人再說話。
…小元退後一步,将空地讓了出來。
慕恒收回看向楚逸的目光,複又冷冷看向倒地不起的那人,道:“你起不來,是因為已經死去,需要人拉一把,方能解脫人間最後的羁絆。”
那人終于沒再使勁了。
他臉上還帶着用力過度的紅色,呆呆看着慕恒。
“還有你們。”
慕恒看向剩餘所有人,道:“趁着還有機會,接受自己死過一次的事實。”
見衆人不應聲,楚逸連忙也上前幾步,就站在慕恒身側,接着他的話,高聲道:“諸位,請面對現實吧!”
周圍諸人終于稀稀拉拉地動起來了。
他們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震驚、麻木,到不安,到不可置信,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的人開始捂着腦袋“啊啊啊!”地放聲尖叫,有的則蹲在地上沉默,還有的眼睛咕噜噜轉,盯着天空不知在想什麼。
“這是想起來了?”楚逸道。
慕恒道:“沒那麼快。但隻要接受現實,就有回憶起來的可能。”
楚逸信任地點了點頭:“好。”
不管怎樣,他還是相信這些将士都能想起來的。
雖說成魔會埋葬人心中的善,好在,他們從前的善不算少,雖被桎梏,但,仍有剩餘。
如慕恒一樣。
——
聯軍早早退去了。
南朝的目的已經達到,無需再打,甚至用不着帶他的勝利品——哦不,試驗品回去。聯軍扯着旗子走遠,留下的是無盡的塵埃和殘破。
“走吧。”“嗯。”
大軍整裝待發,很快排好隊走動,浩浩蕩蕩,發出“咚咚”的踩地響,聲音極齊。楚逸目送着兵士們離開,從頭看到尾。
小元替他們找好了安身之所,就在不遠處。那裡地處空曠,荒郊野外,方圓幾百裡都沒有靈山靈礦靈泉一類的東西,很适合現在的他們修行。
等到大軍徹底離開,楚逸戳了戳慕恒的手,小聲道:“看到應帥他們了嗎?”
慕恒臉色不自然地閃了閃,但很快恢複正常,笃定道:“他們不在。”
楚逸心道:“怎麼會呢……”
應風、谷鶴和華明竟然都不在這裡。
對南朝而言,這三人是軍中最強者,相對來說,化為魔自然也是最能幫助他淨化靈力廢氣的人,以他的算計來說,決計不會放他們一馬。既然不在這裡,難道說在别的地方?
楚逸又戳了戳慕恒的手。
慕恒這次反應小了些,像是已經習慣了,問道:“我去拿了南朝,一問便知,你——”
楚逸隻是呆呆盯着他,臉色奇怪,摻雜了多種複雜情緒,白玉般的手腕垂下,雙拳緊緊攥住,遲疑了很久才伸手去堵了他的嘴,聲音顫了顫,道:“你當時,很痛吧。”
慕恒滞了一瞬。
下一秒,楚逸松了放在他唇間的手,擁住了他,喃喃道:“對不起。”
“對不起。”
……
自從記憶回溯後,他以為了很久。
以為了很久慕恒是因為想從羌蕪的身份中脫開,才假死脫身,卻萬萬沒想到,魔頭壓根沒對他說謊。
以仙入魔根本不是那麼簡單,是要以性命為代價換一個可能存在的重生,許多人死了,就再也沒醒來,就像今天戰場上的兄弟們,大半都沒熬過刺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