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漸晚的天色,出聲提醒:“現在下午六點,也就是酉時,這是我最後一單退休任務,我沒那麼多耐心陪你在這裡耗着。”
喬洛芷離得遠遠的,坐在石頭上,猶豫半晌問:“什麼是退休?”
松聲道:“……你可以理解為緻仕,乞骸骨,告老還鄉?”
喬洛芷沉默之後,又問:“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身上那個奇怪的東西是什麼?”
松聲道:“可以理解為,你在秘境中遇到的一個機緣,不過這是我的東西,我會拿回來的。”
喬洛芷思索了一下,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着:“沒想到你還挺好說話的,我還以為……”
“那你就想錯了,我不是什麼好人,”松聲打斷道,“那蘊靈珏原本是誰的東西?”
喬洛芷擡起眼睛,怔怔盯了她半晌,在地上寫下了一個字,然後折了樹枝,悶着頭走了。
松聲走近看去,是一個舟字。
青冥仙門除主峰外,另有三座山峰,分别是百木峰、寒月峰,以及松聲所拜入的師門,夢沉峰。
待松聲尋路回到她在夢沉峰的居所,已是深夜了。
在喬洛芷面前,松聲隻顧着當大老虎将她唬得半死,如今才發現這具身體的經脈未曾疏通,再加上爬了許久的山,甫一卸力,渾身酸脹無比。
松聲和衣往床鋪上栽,蘊靈珏埋在松軟的被子裡,絲絲縷縷的吸收着她的靈力。
她在迷蒙的睡夢中,似乎有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往她懷裡拱。
之前松聲為了工作,穿越在小世界裡殺穿副本,對反派或一些影響規則運行的因素手起刀落,像一名喋血的殺手。
但松聲原本不是對紙片人如此麻木不仁,心硬血冷之人。
在小世界裡,這些人有喜有悲,有完整的人生,與普通人并無不同。
故而她養了一隻貓,定下虛拟與現實區分的錨點,幫助她盡快從這些不屬于自己的世界裡脫離出來。
貓咪經常頭抵着頭,打着呼噜,陪她一起睡覺,但觸感好似與現在不同……
松聲一驚,猛然睜開眼睛,與另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對視。
阿舟眼裡漾着水光,輕輕喊:“松聲?”
一個自爆金丹已經消散了的人,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這和人死火化了之後,頭七再次出現有什麼區别!
哪怕在這樣的仙俠世界,如此快速的複活也是不合理的,但對于松聲這種小世界管理者來講,書中世界光怪陸離,不合理的事情,反而成了一種合理。
松聲意識回籠,把他踹下了床,對苦哈哈的社畜而言,充足的睡眠是何等重要,她平複心情,再次閉上了眼睛。
阿舟嗚咽着爬回來,伸手觸到她的眼皮,感受到溫熱的皮膚下輕柔的滾動,似是十分高興,繼續喊:“你又救了我。”
他說話時帶着難以言喻的、缱绻的尾音,像愛人在枕畔輕輕的呢喃,輕微的呼吸鑽入她的耳朵,仿佛帶了無數細細密密的軟刺。
松聲呼吸一滞。
身旁傳來窸窣的聲音,阿舟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擡了擡,展開臂膀将裝睡的松聲攏在懷裡。
玄栀花的香氣被他的身體煨得更加甜熱。
“你還不肯醒嗎?”
松聲:“……”
阿舟見她不說話,将她繼續摟緊。
松聲的額頭貼在柔軟的胸口,鼻息與那股香氣越貼越近,她感覺呼吸不上來,于是擡手将他推開。
魂魄凝成了極輕的實體,未着絲縷。
她的掌心碰到絲滑如鍛的上半身,一愣,偏着頭,三下五除二,把他整個裹粽子一樣裹進了被子裡。
第二次了!
道德底線在哪裡!男德又在哪裡!
阿舟從被子裡探出頭,睜着一雙眼睛無聲控訴。
松聲黑着臉道:“恭喜啊,你既然又活過來了,現在去寒月峰報道吧,我要睡覺了。”
阿舟将手臂自被子中抽出,指了指她胸前系着的蘊靈珏:“我識海爆得一幹二淨,唯有在蘊靈珏身邊才能活,你若讓我走,便是讨厭我,要讓我再死回去。”
說到蘊靈珏,喬洛芷寫下的舟字,應該是指這個奇怪的小師弟。
料想他現在這種随時會消散掉的狀态也跑不了。
松聲腦袋一轉,柔聲問:“這蘊靈珏原本就是你的,能救人一命,所以你知道就算爆了金丹也不會死對嗎?”
阿舟無辜回望:“我的這枚玉珏已經丢失很久了。”
松聲問:“裡面的那道靈力是誰的?”
阿舟嗫喏道:“我曾有一位救命恩人。”
他果然知道。
松聲轉念:“你也這般以身相許?”
阿舟想了半天,烏黑的眼瞳逐漸泛起燦亮的光:“我當時不知道還可以這樣!”
跳動的燭火之下,他的面容明明滅滅,眼中流淌微光,是溢出淚水又生生忍住的模樣。
松聲這時才發現阿舟的長相并非纖柔的少年,下颌是刀削般淩冽的骨感,模樣顯小,又被他柔軟的神色輕易掩藏過去了。
和喬洛芷一樣,都是裝的嗎?
阿舟低聲道:“我不知道蘊靈珏在玄武秘境中,我說的這些,你不信嗎?哪怕我以身相許,或是……以身證道,你都不信嗎?”
松聲想起他死時白給他的幾分情緒,氣不打一處來:“證道?你證哪門子的道!”
她真的服了。
死了又活,這能是普通炮灰?
阿舟對她的情緒察覺一向很到位,他彎起眼睛,蛄蛹到她手邊,用臉輕輕蹭着:“别生氣了,我下回不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