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連記憶都可以是虛假的。
在那一瞬間,她腦中又閃現出一個念頭:如果記憶可以被捏造和傳輸,那麼她做過的那些夢也可能是屬于另一個人的記憶。那些夢境太過栩栩如生,簡直像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問題的關鍵在于,作為夢境主角的沈染為什麼會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她為什麼會夢到沈染身上發生過的事?
她勉強扯出一絲笑,用來掩蓋内心的不安,“我的記憶該不會也是假的吧?”
藍旋念握住冉冉冰涼的手指,語氣依舊平靜,目光卻沉了幾分,“冉冉,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或許你無法接受。你隻要記住,無論外界有多離奇,你自己都是真實的。”
冉冉的心提了起來,惴惴不安地等待藍旋念接下來的話。
“當塔洛斯成為地球的實際管理者之後,以機器人為主體的科學研究開始進行。幾十年之後,它們逐漸發現,科學研究取得進展的速度随時間呈線性,而過去以人類為主體的科研發展是指數增長的。塔洛斯認為,這與人類思維特有的跳躍性有關。”藍旋念頓了頓,神色變得有些複雜,“為了學習人腦思維模式,機器人科學家以曾經才華卓著的那些人類為範本,通過認知消融的方式開展了研究——”
冉冉心頭湧起了莫名的慌亂,忍不住打斷了他:“我不想聽,這和我沒有關系。”
“好,不想聽就不聽。”
藍旋念當真沒有講下去,而是從床尾扯了一條毛毯,裹在冉冉發顫的身軀上,然後坐在她旁邊,安靜地陪她看窗外朦胧的天光。
冉冉咬着唇,指甲扣進冰涼的手心,指骨握緊又松開,幾乎感覺不到痛。
她認命了,慢吞吞地開口:“什麼是認知消融?”
藍旋念沉默着,似乎不準備再講下去。
冉冉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如果你不說,我的想象隻會比事實更加可怕。”
于是藍旋念如她所願,繼續道:“在塔洛斯毀減大部分人類的時候,它将一部分人類的認知保存了下來。在後來的一個多世紀中,以機器人為主體的科學團隊進行過很多次認知消融實驗,也就是将保存的認知複刻進相應的克隆體的大腦中,通過這種方法,亡者将會得到真正意義上的複活。”
才華卓著的人類……認知消融……克隆體……
這些詞語像一記記重錘砸在冉冉的心上,她以為自己會崩潰,但并沒有,人類對恐怖真相的接受能力原來這麼強。
她将手臂從被子裡伸出,看着光潔的皮膚、細長的手指,夢呓般喃喃道:“原來我是沈染的克隆人啊。”
那些離奇的夢境在這一瞬間有了合理的解釋。
如果她的夢對應于沈染的記憶,那麼沈染應該生活于百年前塔洛斯崛起的時期,那時的沈染是一個天賦極高的虛拟世界設計師,獨立開發出了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後來試圖滲透進塔洛斯的智腦、關閉其系統,以至于被它派出的追捕者滅殺。在計算機工程學上,沈染毫無疑問是才華卓著的,即使是去世之後,也有資格成為認知消融實驗的範本。
她和沈染長得一模一樣,這絕不是巧合。
冉冉看過一些冷門的科幻小說,小說中有着和本體長得一模一樣的克隆人,他們被精心培養,隻為了提供健康的器官,而在他們捐獻完所有器官之後,就會像破布娃娃般被丢掉。從眼下的情形來看,她蘇冉冉的存在,應該隻是機器人為了研究沈染思維而産生的克隆體,而她做過的那些夢,大概也是認知消融實驗的副産物。
這個晚上,她被迫接受了太多信息。她可以接受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她喜歡的人是違背自然規律的存在,唯獨不能接受自己是另一個人的複制品。
冉冉恍惚的神色讓藍旋念心中一痛,他的語調溫柔輕緩:“你不隻是沈染的克隆人,你可以将認知消融看做是恢複記憶的過程,沈染是你的過去,蘇冉冉是你的現在,從生物學和腦科學意義上,你和沈染其實是同一個人。”
冉冉低着頭沒有說話,冰涼的指尖在身下床單上滑動,感受着棉質真實而柔軟的觸感。
藍旋念的話傳達了兩個信息,第一,冉冉的夢境的确是沈染的記憶,第二,藍旋念認識沈染,而且知曉冉冉和沈染之間存在某種聯系。
她沉默良久,問:“如果沈染是我,那麼我是誰?”
藍旋念握住她的指尖,認真地說:“你是獨一無二的冉冉。”
冉冉勾起唇角,問:“你說的是炊煙冉冉升起的‘冉冉’,還是雲染秋山的‘染染’?”
藍旋念用手擡起冉冉的下颌,讓她看清他眼底映着的她的倒影,緩慢而堅定地說:“是眼前這個和我在一起的蘇冉冉。”
冉冉扭過頭,怕自己被他的目光蠱惑,艱澀地問:“你也曾經和沈染在一起,對不對?”
她不傻,如果那些夢是百年前沈染的回憶,那麼夢中那個和藍旋念長得一模一樣的顧謹,根本和藍旋念就是同一個人。
藍旋念眸色沉沉,薄唇抿着,沒有反駁。
冉冉突然想起了他吻她時的小心翼翼,還有許多讓她想起來會彎起嘴角的小事,慢慢閉了閉眼,又睜開,努力将湧上來的熱意逼退回去。
她唇角帶笑,眼眸卻似浮了碎冰的寒潭,帶着脆弱的涼意,聲音很輕:“原來,我這輩子發生的最好的事情,是沾了另一個女孩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