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從窗戶縫中吹進，将窗簾小幅度地揚起，第一縷晨光柔和地照亮了床上坐着的女孩的臉，光線沿着小巧的下颌上移，照亮了柔嫩卻蒼白的唇、精緻的鼻翼，還有眼眶微微泛紅的清亮黑眸。

藍旋念的心像是被誰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走到冉冉面前，想要将她攬進懷裡，卻被她堅決地推開了。

他無奈，垂眸看向冉冉。

女孩發絲淩亂，嘴唇緊緊抿着，目光刻意避開他，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顯然是很生氣。

藍旋念突然覺得自己完了，即使是這個女孩子生氣的模樣，也能讓他呼吸發緊。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認真道：“如果我的出現對你而言是件好事，我很高興。但你并沒有沾别人的光，你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沈染是你，蘇冉冉也是你。”

冉冉完全不買賬，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我在鄉下長大，從小隻知道追貓逗狗，沈染卻是在一個我難以想象的高科技環境中長大的。藍旋念，你敢說，這兩種環境能生長出一樣的人嗎？”

“你的成長過程……”藍旋念頓了頓，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說：“其實不是你自己以為的那樣，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

“好了！”冉冉受夠了這一切，捂着耳朵，表示自己一個字也不想再聽。

藍旋念稍微俯下身，手臂撐在她身體的一側，一雙黑眸安靜地看着她。

冉冉被他看得慌亂，“你看我幹嘛？”

“看看你能保持這個姿勢多久。”

“……”

冉冉氣呼呼地放下了兩隻手，反正……捂着耳朵也照樣能聽到他說話。

她不想看他，于是垂下眼眸，剛好看到自己掌心的清晰紋路。

她的手心很光滑，從小媽媽就不讓她幹重活，說隻有掌心的紋路又順又長，人生才能順當。可惜，她的掌心紋再順，也隻是複刻了沈染所擁有的一切。

她方才隻顧着生氣，眼下才意識到了一個嚴峻的問題。

顧謹在沈染去世之後等了一百年，終于等到了一個完美的複制品，于是以藍旋念的名義接近她，不知抱有什麼樣的企圖。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她的回憶會被沈染的回憶覆蓋，然後她徹底變成另一個人嗎？

藍旋念問：“在想什麼呢？”

“在想我什麼時候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藍旋念神色不變，下颌卻微微繃緊，“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做過很多夢，那些夢都是屬于沈染的回憶，久而久之，我就像是一個裝滿别人回憶的容器，再也不是我自己了。”冉冉擡眼看他，眸光清透，“這就是你所說的‘認知消融’吧？”

藍旋失笑，伸手摸了摸冉冉的頭發，“那些夢不是‘别人’的回憶，而是你對自己潛意識的解鎖。”

冉冉露出不信任的表情。

藍旋念在冉冉身旁坐下，像是給一個孩子解答數學題那樣耐心解釋：“潛意識是神經元網絡中一組将連未連的連接，是潛藏的認知。機器人科學家認為，人類幾乎所有最偉大的創意都發生于潛意識向意識轉化的瞬間，比如雙螺旋結構的發明，還有許多精巧的數學公式的誕生。因此，它們增強了你的潛意識投射能力，使得你的潛意識在夢境中出現，這樣，它們就可以研究人腦最神秘的功能。

冉冉微微皺眉，“我不明白，那些隻是我做的夢，和潛意識有什麼關系？“

藍旋念望向她，緩緩道：“你真的認為，那些隻是夢嗎？”

他的臉部輪廓被晨光映得越發出色，那一瞬間，這張臉與冉冉夢中另一個男人的臉漸漸重合。

冉冉感到一陣眩暈，閉上眼，腦海中像是有風暴過境。

奶糖融化在口中的甜，顧謹的手撫過腳踝時的觸感，小機器人在自己身邊死去時的悲傷，眼看着無數人死在面前時的麻木……那個女孩的痛苦、快樂和恐懼是那麼真切，她曾仰望夜空，想知道機器是否能做夢，她有自己獨特的編碼方式，手指在自己形成想法之前就在動。那些碎片化的場景和其中包含的情感，就像是冉冉喝過的名叫“似曾相識”的酒，随着一點藍色出現在無色的酒液中，更多的藍色氤氲開來，産生了一個無法停歇的漩渦。

她曾以為，那些夢是莫名其妙闖入了她的生活，如今卻意識到了另一個可能性：那些夢源于她的認知，源于一系列将連未連的神經元連接，源于一個她無法窺知全貌的複雜結構。或許，那個名叫沈染的女孩，本就是她的一縷魂魄，飄蕩了百年，重新回到了身體裡。

她睜大了眼，眸中寫滿了不可置信，像一條被困在岸上的魚一樣大口喘氣。

直到此時，她才理解了藍旋念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他說過，在生物學和腦科學的意義上，她和沈染是同一個人。

藍旋念傾身過來，揭開冉冉身上的被子，用自己的身體包裹住了她。他的身體溫暖，帶着熟悉的氣息，冉冉愣了一下才開始掙紮。

“沒事，我陪着你。”他的聲音低啞，下颌溫柔地抵着冉冉的發頂。

冉冉掙不開，憋在心裡的驚懼和委屈再也控制不住，鼻子一酸。

藍旋念發現懷裡的女孩安靜了下來，突然想到了什麼，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

少女的肌膚光滑，像是冰涼柔嫩的蘑菇，隻是上面還沾着溫熱的露珠。

他用拇指擦去冉冉的眼淚，将她抱在腿上，轉過來，變成面對着他的姿勢，俯身吻了上去。曾經藍旋念的吻是溫和的，是步步為營的，此時的吻卻像是一場過境的風暴，不容躲閃退避。

冉冉的舌尖被咬了一下，酥麻中帶着一絲痛意，她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對上了一雙暗潮洶湧的黑眸。

她從前并不排斥和藍旋念接近，還喜歡他身上淺淡的森林氣息。但此刻，森林入了夜，隻剩下暗黑和殘酷的生存法則。這樣強勢冷硬的他讓冉冉覺得陌生。

冉冉不習慣這樣，用力推了推，這才發現，藍旋念看着身材修長，可上身和腰部的肌肉很堅實，她的推拒并也不起作用。

她還穿着睡衣，衣服下面不着寸縷，這樣的貼近和肌膚相親沒有什麼分别。

房間裡有暧昧的水聲，聽起來讓人臉紅心跳。

冉冉的身體未經人事，比理智更脆弱，很快就開始不自覺地微微回應，反應生澀又誘人。

藍旋念親夠了，暫時放過了冉冉。分開時，眸中的濃烈情緒尚未消散。

冉冉喘着氣，想要從他腿上下去，突然感受到了什麼，臉頰紅透，小聲罵道：“混蛋！”

藍旋念圈着她的腰，低啞地哄：“一會兒就好。”

然而并沒有顯現出一會兒就好的趨勢。

冉冉眼中還含着水光，像隻絕望的小鴕鳥，一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