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林月連忙來拉她,“你起來,起來,我不喜歡你們跪我。”
融兒不願起來,将身子一沉,頓住了。
時林月揉了揉眉心,無奈道:“我又不是勾魂的鬼差,索命的無常,要你的性命做甚!……唉,法子我倒是有……”
融兒兩眼一亮,時林月繼續道:“可這法子,卻是于萬險之中,尋求一現生機。因而我要問你,假使這法子不但救不回你妹妹,反倒會連累你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你可還願意去做?”
聞言,融兒呼吸一滞,當下便顫抖起來,半晌,她咬牙道:“姑娘,我願意試一試!沒有時間了,待到申時四刻,宮正司的嬷嬷就要來押人了。”她擡起頭來,抱着時林月的腿,“我不怕死!姑娘,您是知道我身世的,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怎麼會怕死呢!隻是但凡有一點希望,我都不想放棄,錦文亦是如此。姑娘,求您指點指點我,如果真的無力回天,也是我和錦文的命,我們絕不會怪您!”
冰鑒幽幽地往外散着涼氣,時林月拿着一把六角翠紗團扇緩緩搖着,她想了一會兒,慢聲道:“燦陽公主身份尊貴,若要叫她高擡貴手放過錦文,需得找一個身份更為尊貴之人去壓服她。嗯……此事絕不能同我沾半點幹系,她與我本就不睦,若我插手進去,隻怕她生起氣來,當場就會要了錦文的命。”
她背過身子,自頸上取下一枚月牙形的羊脂玉佩,伸手遞給融兒,“沉香館的内侍雙喜,你可認得?”
融兒點點頭,哽咽道:“認得,他是……”
“噓——不要說出來,”她執扇指了指窗外,“小心隔牆有耳。此事切不可走漏了風聲,若燦陽公主先一步知道錦文是你妹妹,隻怕太後娘娘出面,她也不會低頭的。你附耳過來,我将法子告訴你……”
一陣嘁嚓低語後,融兒破涕為笑,“姑娘,這法子好,若無意外,想來錦文的手腳是能保得住了。”
紫磨金色簾子一晃,凝香從後頭出來,講一個鼓囊囊的荷包塞給融兒,溫言道:“這裡頭的銀錢你給雙喜,他上下打點也是需要銀子的。”又催融兒道,“快去!若耽擱了時辰,再妥當的法子也成了無用之功了!”
融兒擦了把汗,應了一聲,匆匆出了門。
凝香瞧着融兒的背影消失在騰騰的暑氣裡,頓了頓,憂心忡忡道:“姑娘,這一回,您可要失算了!”
時林月小口啜着薄荷飲,“怎麼說?”
歎了口氣,凝香道:“麗妃娘娘出自莊國公府,雖然是旁支,卻也是太後娘娘的堂侄女兒。因着這層關系,燦陽公主一出生,便很得太後娘娘的偏愛。哪怕雙喜公公有能耐疏通積慶殿的關系,讓融兒順利見到太後娘娘,想必太後娘娘也絕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女使,就去駁了燦陽公主的面子。假使融兒是個八面玲珑的性子倒還好,可惜她同您一樣,骨子裡都是個倔強要強的。這回她為了救錦文,以下犯上,狀告公主之過,若再于言語之上冒犯了太後娘娘,豈非會落得個如錦文一樣的下場。”
凝香蹙着眉,一番話說得驟如急雨。
待她說罷,時林月擡了擡腮笑道:“誰說我讓融兒去求太後了?”
“不是麼?我瞧着她往東邊去了,太後娘娘所住的積慶殿就在東邊,燦陽公主身份尊貴,宮裡也沒幾個能壓得住她的人了……”她說着,蓦然捂住了嘴,“……承晖殿也在東邊!您是讓融兒去求皇後娘娘!”
時林月點了點頭。
凝香猶疑道:“可是,皇後娘娘是老莊國公的長女,同麗妃娘娘是堂姐妹啊!”
正逢金光西照之時,桃花紙薄,便是關了窗,也有一層霧蒙蒙的白光落在小幾上。時林月拿着團扇去接那光,描金的扇面晃了幾晃,滴溜溜地發着光。
一時間,竟不知是金光更閃,還是白光更亮。
“同姓如何?堂姐妹如何?”她問道。
“同氣連枝,自然是唇齒相依啊!”
“又不是骨肉至親,便是同氣連枝,隻怕那氣也少得很。”時林月放下扇子,偏着頭,肘尖撐在小幾上,拇指和食指抵着額角,邊揉便笑道,“麗妃娘娘如何,我不說,你也知道。這些年,仗着……咳……自嘉甯二載以來,皇後娘娘已有七年未曾綏理過宮中事務了,是以後宮之權,盡然落在麗妃娘娘身上。我雖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卻也明白山無二虎,天無二日的道理。這長年累月地磋磨下來,便是唇齒,也免不了磕出血,留了疤。”
凝香在時林月右側坐下,“可是我聽老一輩的宮人說,皇後娘娘年輕時,很是有些風骨,應該不會做出這般落井下石之事吧?”
時林月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一方紫玉英端硯上。
這硯台原是方千裡之外的磐石,被開采,被切割,被打磨,被雕以松紋竹絡為飾,被刻以平直陰險作唇,而後跋山涉水到了青都,竟成了她閑暇時,手中把玩的器物。
“鐵骨難折,風骨難銷。可惜無論是鐵骨還是風骨,都會被時間這柄刀一點一點削磨了去。皇後娘娘是天之驕女,可如今呢,怕是宮裡宮外,人人都隻知麗妃娘娘而不知皇後娘娘了罷!人啊,最怕攀比,可在這宮裡,縱然你不想比,也有人逼得你不得不比,是以,人人都想往上爬。呵……哪兒那麼容易!你想上去,他也想上去,争端一起,高下一分,再好的關系也會破裂了。”
“可是姑娘……”凝香頓了頓,躊躇道,“即使皇後娘娘與麗妃娘娘不睦,也不一定就會幫融兒啊!”
“不!”時林月挑了挑眉,笃定道,“皇後娘娘,一定會幫融兒!”
“為什麼?”
“宮中女使選拔何其嚴苛。八年前,融兒她們逃難而來,卻能進得了宮,做得了女使,你可知這其中有何緣由?”
“八年前……逃難……”凝香思量片刻,雙眼一瞪,低聲呼道,“她是從休塗而來,她是忠捷軍英烈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