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噩夢中驚醒,入目的便是一襲淡黃色的軟煙羅紗帳,可眼前模模糊糊,僅能看出一片輪廓。
好辛迷迷瞪瞪地有了點意識,便有些被嗆得喘不過氣來,香薰缭繞,分明溫淡,可她在戰場軍營遊離多年,淡薰也十分刺鼻,便急咳了兩聲。
這一咳竟讓她整個人徹底怔愣住了。口中傳出的嗓音低沉啞然,分明充滿了雄性氣息。
好辛有些痛苦地扶住額頭,這具身體不僅嗓音沙啞、雙眼模糊,居然還氣若懸絲,髒腑皆虛,俨然是一個病秧子。
話說回來,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刺骨深刻的寒意和痛感仿佛還猶在身畔,激得她打了個激靈,好辛慢慢伸出手撫上自己的臉,那道猙獰的傷疤居然已經全然消散,遍尋不得。
好辛又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胸口,覺得十分荒唐——她重生了,可是她卻是用别人的一副孱弱的身體活過來的,光是一個呼吸便牽動全身的力氣,也不知這位仁兄是多少重病纏身。
好辛站起身,四下張望,她現在所在的屋子是一個極度奢華卻也空曠的寝殿,因這雙眼實在不夠清楚,妄論打量屋内細緻的景物,就是有個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恐怕也是睜眼瞎的地步。
她既然得以重返人世,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回去找到她的君王,龍入淺灘,沈子昭若是還身在京城外的軍營内,縱使她對沈子昭再心灰意冷,再怨恨有加,畢竟為将者之職,現她還是得在他的身邊守護。她不會再對他産生的任何愛慕,隻克己守禮,做好本職工作,打打江山,上上戰場,殺殺奸臣,除除敵軍,也就罷了。
好辛摸索着床下的靴,剛要蹬腳起身,隻聽殿門大開之音,一道尖細的聲音傳過來。
“哎呦呦!我的陛下啊!現下您雙眼不便,有需求喚奴才便是了,若是受了傷,奴才有十個腦袋也砍不過來啊!”
話音還未落,她便看見一個身影行至她身邊,雙手扶住了她的胳膊,牽引她回到床上。
好辛心中猛然一跳,雖看不清,但聽音識人,她認得這位是沈子昭身邊的太監總管洪公公,而他口中的稱呼,分明也是陛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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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辛用了沈子昭的殼子重返陽間。
半個時辰前,她還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一聲不發地聽着洪公公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甚麼自馬車上昏迷至王宮中三日,至今方醒、與蠻族厮拼時傷到了眼睛、朝中大臣都守在殿外等候上奏……
以及,好辛将軍的屍體已然妥善運回宮中,等候陛下的旨意。
好辛一股腦地被這些話說暈了,直到洪公公喚來了一位雙鬓斑白的鶴發老者,那老者在她眉目間施針幾支,她的雙眼終于漸漸清明,下意識便向四周望去。
金磚碧玉,宮燭搖曳,的确是沈子昭的寝殿。
眼前這個,身材矮小,面目褶皺繁多之人,也的确是洪公公。
他眯着眼睛笑道:“陛下,眼目可清明了?”
好辛點點頭,起身下床,行至殿内銅鏡前,他生得極好,遠山色的眉,睡鳳的眼,确然是沈子昭本尊。
若是她占了沈子昭的身體,那她的陛下本尊又去哪兒了?
這個名字在她生命中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實在太過熟悉,一颦一笑,一語一言她都能拿捏的很準。
好辛微笑道:“公公辛苦了,殿外那些大臣,若有緊急奏情便放人進來。若是探病,便請走吧。”
洪公公攢起一抹狐狸般的笑意,老神在在地出門攆走了所有朝臣。片刻間就見一位宮女與洪公公擦肩而過,咋咋呼呼地奔了進來,殿門的守衛竟都阻攔不過,隔着遠遠地就哭喊道:“陛下!陛下!救救我家主子吧!”
好辛這方剛剛從自己重生的奇異事中緩過神來,沒想到就要她摻和這些後宮的急事。
“起來說話,你家主子是誰?”
小宮女哭啼不止,話說得卻是利索:“回陛下,我家主子是樂妃娘娘,主子聽說陛下龍體抱恙,昏迷不止,便自尋了一條白绫,想與陛下一同、一同……奴婢們怎麼勸也不住,無法子尋才鬥膽來見陛下,到殿門前方知陛下醒了,陛下快去看看我家娘娘吧!”
好辛是徹底愣了,據她所知,沈子昭的妃嫔個個都是大臣家的貴小姐,為鞏固朝臣才被送進宮中,這邊陛下還沒駕崩呢,居然還能有這樣伉俪情深的戲碼?
好辛無法子,人命關天,她隻得趕緊更衣,沈子昭的宮婢細膩至極,非要裡三層外三層給她妥帖撫平好,又是熏衣又是戴玉,出門太過複雜費時,行走還極為不易。
好辛也不敢打斷她們,許是沈子昭本人出門便是這樣講究,但一想到那邊宮殿還有個正在白绫上吊的樂妃,隻能稍微暗示一下宮婢——她很急,她非常急,恨不得馬上飛過去救人。
等到好辛被衆人費勁九牛二虎之力送到樂妃的樂胥宮時,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時辰,隔着殿門,看到妝容盡毀,發絲淩亂的樂妃正坐在椅子上吃葡萄,宮女在其身側悉心剝皮,看到陛下前來,樂妃一個激靈,直接踩到方才坐着的椅子上,頭剛好伸進上方懸梁的白绫中,一尺不多一尺不少,擺出痛苦窒息的模樣。
方才還在剝葡萄皮的宮女們一個個圍在她下面叫喊着:“娘娘!娘娘不要啊!您快下來……”
好辛:“……”
她輕咳一聲,殿内有人道了聲陛下來了,眼見着樂妃上吊上得更為刻苦努力,好辛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